第八章 小鹿

可今天,那头鹿出来了,拿角一个劲地顶她,撞她——

【39】

外公有点急,“哎呀”了一声 “就是那个小江啊,刚刚还和他打电话呢……”

声音越说越小。

“不是我说你啊,他外公,这时候你叫人来家做什么?咱们两个糟老头子,林绛还不会做饭,咋招待他嘛。”爷爷一听,直皱眉头。

“不是啊,小江不在意这些的……”

两个老头掰扯上了。

林绛却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

等他的时间里,她紧张得脑子放空、面无表情。十几分钟后,江为风风尘仆仆地进了门,林绛的内心翻涌起来。

江为风也带了餐食,用保温盒装过来的,色香味俱全。

“你说咱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沈宴抱胸看了眼饭菜,笑了,“这菜品能撞的都撞了,简直一模一样。”

江为风勾唇 “适合老人吃的就那几样。”

“好多年不见,有空约个球?”沈宴笑道。

“行啊,”江为风懒懒的,“好久没打了。”

两个人聊得还算热络。

剩下两个老头面面相觑,插不上话 “你俩认识啊?”

沈宴和江为风闻言对望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看向林绛。

林绛吞了口米饭,没来得及嚼,讲话含混不清 “我们以前一个高中的。”

“还有这么巧的事?真是缘分哪。”两个老头叹息,乐呵起来。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

末了,林绛收拾碗筷,外公拉着江为风去阳台上看盆景,爷爷则拿着手机对着沈宴问东问西。

随后,沈宴有事要回所里,林绛把他丢在茶几上的车钥匙拿过去递给他 “路上慢点开。”

沈宴笑得明朗,说道 “知道了。”

在转身的那一秒,他往里看了眼阳台上的江为风。他看过去的那一刹那,江为风也正巧看过来,两个人眼神交汇在一处。

下一秒,两人又不约而同不动声色地移开。

林绛没有看到这些,关上门,看着外公旁边的江为风,有点不自在。

想了想,她问道 “你一会儿没事吗?”

江为风迟疑了一秒,看向她 “你问我啊?”

他皱了皱眉,像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今天正好有一天假。”

他向她走近,解释道 “我今天搬家,本来以为要搬一天呢,谁知道半天就搞定了。”

林绛抿抿唇,正欲开口,外公先她一步 “你搬家了?刚刚打电话怎么没听你说啊?你说你搬家那么累,我该让林绛去给你帮个忙的,哪能让你再跑一趟过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啊。”

“就是啊,小江,你之前帮了林绛她外公一回,早知道你搬家,我就不让沈宴过来了。你们是同学,让沈宴带着林绛一起去帮你拾掇拾掇多好。”爷爷一本正经地说。

江为风眸子暗了暗。

林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那个,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在两个老头的你一言我一语里,她找到时机插话。

江为风眼神更暗了,只是这回她没看到。

林绛只听江为风声音里带笑地说 “行啊,你送我。”

五分钟后,电梯里,林绛与江为风沉默而立。

电梯下到五楼的时候,有人推了一个推车进来,上面堆满了货箱。林绛被挤到电梯一角,江为风紧挨着站在她旁边。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烟草混合着雨露的味道,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无处可逃。

江为风侧过身,恰好注意到眼前这姑娘乌黑的头发,她随意绾的一个鬏,比那些出镜的女模特费时做的造型更有味道。

他故意往她那边又挪了挪步子。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不过两个回合,已然退无可退。

林绛的耳朵也从白变粉又变红。

像月亮落下,再升起太阳。

江为风的心情比刚才好了那么一点。

电梯很快到达一楼。

江为风先林绛一步出来。

“我后天有空。”江为风站定在电梯口。

林绛了然 “你选地方?”

“你选吧,你妈妈不是开餐厅吗?谁能比你更懂吃。”

林绛点点头 “那,再联系。”

江为风点头,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 “行,你上去吧,我走了。”

林绛背着手站直,乖乖说了声 “再见。”

江为风从鼻腔里哼出“嗯”字,旋即转身离开。

林绛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前,那张圈住她的网,随着消失的烟草与雨露气味,一起不见了。

或许……这世上的确有鱼儿渴望渔网。

那是五月的下旬。

燕子呢喃,蔷薇招展。

二十个小时过去了,林绛依旧拿不定主意。

不是餐厅,而是——

穿着。

踌躇之下,林绛和王佳倩通了电话,王佳倩忙着店铺上新,因为工作的事和秦照正吵架,林绛也不便多打扰,仓促挂了电话后又开始纠结。

傍晚的时候,她才决定出门去购物。

商场里人不少,林绛一家一家店去逛,试了几件却并没有满意的。

衣服看到眼花缭乱,她便去看包。奢侈品店的店员一个个都是人精,估量人的功夫无师自通,打眼一瞧林绛的穿着,便知道她能消费多少,铆着劲跟她介绍新款。

最终,林绛相中了一个白色的手提包。

店员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夸林绛眼光真好,又顺嘴提了一句 “小姐,您的这款包和我们店里一款连衣裙蛮配的。”

林绛兴致上来了,跟着店员去看衣服。

是一款象牙色水晶花朵长裙,远看着样式的确好,林绛便叫人拿下来试试。

店员拿裙子的时候,林绛打量店内的其他裙装,正巧玻璃门外面有个穿紫色套装的女人钥匙掉了,她俯身去拾的时候,林绛的目光恰好对上她的脸。

然后,林绛暗暗失了神。

那个女人并没有看到林绛,拾起地上的钥匙,一边往包里放,一边走。

店员在旁边叫她 “小姐,可以去试了。”

林绛却瞬间没了兴致。

她说 “抱歉,忽然有事。”忙刷卡付了包包钱。

再出门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盯着女人消失的方向暗暗出神,随后又逛了会儿才回家。

第二天,林绛早早就醒了。

她一边拿着手机刷前天更新的电台评论,一边在衣橱里找能配她新买的包包的衣服。评论刷到差不多的时候,她看到一条有意思的——“如今我早已经变成厚脸皮随意听荤段子的女生,可是想起你的时候,还是想穿一次白裙子给你看”。

寥寥数语,说者有意,听者有心。

林绛穿的是一条法式复古的白色连衣裙,前面的方领能露出锁骨,后背设计了一个蝴蝶结,正好垂在蝴蝶骨下面,背部其余的地方都是裸的。

她这次是真的用心,还特意用卷发棒弄了鬈发。

临出门前,她照镜子,又觉得太特意,便又给弄直了。

来来回回耗了点时间。

最后,竟然是他等她。

她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包间,背对着她正翻看菜单。

她暗暗舒了口气,走过去,扯出了一个笑 “我来晚了。”

江为风收起目光,看向面前的人。

她衣角带风,江为风闻出她用的是什么香水,他在前不久给杂志拍香水内页时了解过。

如果记得不错,这香里有橙花、麝香和晚香玉。

香甜过蛋糕。

而她本人精心打扮过的样子,比香气更醉人。

“只要来了就不晚。”江为风含笑。

林绛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装作无意地低下头。

这话听着隐隐觉得舒服,但她没来得及细想,他在对面又开口了 “准备请我吃什么?”

林绛闻言叫服务生递来菜单。

拿过菜单,她潦草地看了几眼,又看向他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

“我都可以。”江为风伸了个懒腰,视线掠过她,胳膊伸下来的时候落在桌子上撑起来,一手托着腮,一手去把玩桌上的纸巾。

他这样子,让林绛想起少年时代,有一次元旦,她在自家餐厅碰到他们一家去吃饭。

那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的,懒散至极,欲语还休,像个谜。

彼时,她忽然遇到风,以为春水初盛,殊不知他从来都是飓风,海浪滔天。

她的欢喜被浇灭,就像火遇到水。

无人知晓。

她不许自己再想下去。

“这款酒还不错,来点吗?”她顺手把一绺碎发捋到耳后,找到自己的声音。

江为风换了个姿势托腮,点了点头说 “我不懂红酒,你选就好。”

林绛抿抿嘴,眼睛在菜单上打转,喃喃自语 “那天你来我家吃饭,看着口味是偏淡的样子。”

她声音实在是有些小,就像有人对着耳根柔柔吹了一口风,以至于他反应过来的瞬间,狠狠战栗了一下。

江为风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明知故问 “你说什么?”

林绛很快速地回了句 “没什么。”

她正认认真真点餐,嘟着嘴,轻皱眉头,思考着菜品,来不及观察他的反应。

江为风下意识无声地笑了。

“嗡——”他笑眼正弯的时候,有振动声响起。

林绛这时正好抬眼,只见他拿起电话笑得眉目舒展。她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菜单,看他起身望向她,说道 “我接个电话。”

她没说话,只勾着笑点头。

他即将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她还是听到他喊了一声 “莉莉安。”

她知道的,他助理。

嗯,他助理嘛。

【40】

“小姐,您点好了吗?”

许是点餐时间太久,服务员过来低声问询。

她愣了愣,报出菜名。

服务员专注记录,等她说完了,才开口问道 “您还需要甜品吗”

“嗯……”她几乎没多想,“慕斯蛋糕吧。”

服务员走了之后,江为风进来了。

正是午后,阳光张狂地泼洒进了屋内,透过窗帘繁密的花纹,投掷于桌前和地板上,这光与屋顶的吊灯交缠着,每到一处,便泛起一处精致的光。

他就是镀着这层光,款款进屋。

林绛在那一秒,想到了神明。

可这实在有些荒唐,他甚至都没有穿一身合适的西装。

白色的短袖,黑色的长裤,上衣扎进裤子里,一双干净的运动鞋,和他的打扮比起来,她精致得有点显老气。

她想想就觉得恼,问他 “干吗去了?”开口是她自己都未发觉的娇嗔。

江为风心情大好的样子 “有个很重要的事儿。”

“什么事?”

他看了她一眼,依旧笑着 “吃完饭再讲。”

林绛低头,用他听不见的声音“嘁”了一声。

见他坐下,她忽然想起什么 “不知道你要吃什么,我刚刚自作主张,点了……”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抱歉,我也……接个电话。”

林绛顿了顿,“喂”了一声,脸色一分一分阴郁下去。

挂了电话,没等江为风问,她便咬着唇,极抱歉地开口 “那个,这顿饭可能是吃不成了……”

可不是吃不成了吗。

江为风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拉着林绛到了幸福公寓,二人停好车,又用最快速度上了楼。

林绛一进走廊就惊了,踮着脚走到门口,开了门。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林宥嘉有一首歌里的歌词是——

我一直都在流浪,可我从未见过海洋。

林绛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首歌,可能是因为眼前她分明见到了“海洋”。

在还没流浪的时候。

林绛的出租屋被淹了。

“你先站着别动,拍个视频给房东,我先进去看看里面什么情况。”江为风没有过多迟疑,他伸手摘了腕表,连同手机一并给林绛,接着便蹚水进屋了。

林绛在原地小声地喊 “哎,你慢点啊,小心地滑。”

江为风闻言,回头冲她挑眉笑着,比了个“好”。

林绛被他的笑颜晃得失了神,缓过来暗骂自己花痴犯得不是时候。

林绛在屋外打电话,眼看着江为风进了厨房和卧室。

他对她喊道 “是厨房水管坏了,这边都是水,客厅也有不少水,没过脚踝了。不过还好,你卧室除了门口,其他地方都没进水。”

没一会儿,他又出来问她 “你家的电闸在哪儿?”

“在屋外面,我去关吧。”

江为风点了头,又环顾了下四周。

这屋子构造简单,一室一厅一卫一厨,地方不算大,和他那间比起来小了许多,但胜在温馨别致,屋里的装修明显刚换过,以暖色为主,还摆了许多女孩子喜欢的挂件。

然后,他一偏头,看到餐桌上的花瓶,愣了愣。

走过去再仔细看,花朵已经枯得不成样子,但系在花枝上的丝带颜色未褪,丝带上的花纹别致,也是当时他选择的原因。

不错,是他送她的那束。

“江为风。”有人在他身后喊了他名字,他心痒痒的。

转过身,女孩果然进了屋,近在咫尺。

“那花,我没来得及扔。”女孩瞥了瞥桌上的花束,解释道。

江为风说 “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刚刚房东给物业打电话了,物业这就上来,要不你现在先回去吧?”林绛看着他,表情认真。

“怎么着?我都湿了,这时候想起来赶我?”江为风头发遮挡了眼睛,神色晦暗。

“合着我今天饭也没吃成,白当了回司机,还蹚了水,结果还没落好,要被人赶走啊?”他声音懒懒的,说不清是埋怨还是……撒娇。

这话落在林绛耳朵里,她便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低着头,呆呆的。

江为风低头正好看到她的背,光滑白皙,像一块玉,不知道会不会触手生温。

“有没有人说过,你低头的样子很好看?”江为风低声问她。

林绛恍然抬起头,伸手抚了抚后颈 “有吗?”

“有,”江为风笑了笑,撑着手靠在餐桌上,“不仅如此,你发呆的样子也好看。”

林绛不敢看他的眼睛,想低头,又忽然记起他对她的夸奖,一时局促起来,只是表面上还要装淡然 “你也看张爱玲?”

谁知,他回道 “谁?”

“张爱玲写的小说里面,男主角也这样夸奖女主角来着。”

“是吗?”江为风点点头,不太感兴趣的样子,“那男主角为什么对女主角讲这些话?”

林绛听他这样问,放松了不少 “不过是一句情话罢了,男主角那时候对女主角有意思,就……”

林绛说着,后半句话咬在嘴里,硬生生咽下去。

察觉不太对劲的时候,她大着胆子和江为风对视了一眼,只那一瞬间,她便觉得天旋地转。

面前的男人,眼睛黑得吓人,情绪深不见底。

像肆虐的黄沙,像密不透风的森林,像涌动的深海,像一切宏大且神秘的事物。

林绛下意识抬脚往后挪了两步,从重遇到现在,很多事都堆在一起涌向她的脑海。

巧合?可从没人规定过,巧合不能是安排。

像看悬疑片,到最后一集的最后一个镜头时,忽然来了反转,前面每个细节每个铺垫都顺理成章瞬间进入脑海,观众恍然捂住嘴,知道了答案。

她居然想逃。

“那个,我去看看物业上来没……”她转身欲离去,却偏偏不知道哪一步没走对,整个人滑了一下,紧接着便被人一抓,可下一秒水花四溅,她还是狠狠跌了下去——

以一种奇怪的、荒唐的姿势,跌在了一个怀抱里。

江为风闷哼了一声,林绛瞬间反应过来,忙挣扎着起身 “你摔得重不重?”

江为风痛得蹙眉 “你别乱动。”

可林绛哪里肯 “我先起来,压你身上太沉了。”

闻言,江为风顿了一秒,他忽然攥住她的手臂,用了巧力把她一拉,翻转着把她压在身下。

这个动作,不过一眨眼。

江为风用左手手臂撑着她的背,努力不让她沾到水,右手则把她脸上的乱发拨开。

林绛眼看着他做着这一切,身体僵硬,无力反抗。

江为风身上一直在滴水。

他刚刚拉她那一把,她察觉到了,正因如此,她怕拖累他,于是躲闪了一下。不躲或许还好,这一躲,导致两个人都摔了下来,她还好,倒是他……

林绛努力不看他,却用力推着他的胳膊 “你快起来。”

江为风舔了舔嘴唇 “林绛?”

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他发梢上的一滴水落到她的右脸上,凉凉的,她一激灵。

“嗯?”她慌了。

“我以前没发现,原来你这么坏。”江为风拿他那双风流眼勾她,呼吸喷在她下巴上,他离她很近很近。

林绛只敢看他的下巴 “我怎么了?”

江为风轻笑了一声,拿手去扳她的脸,强迫她与他对视。

“明明看出来我看上你了,还成天装得没事儿人一样。”

林绛脑子轰一声炸了,但还是欲盖弥彰地问了句 “什么?”

忽然而至的雨、破损的安全带、娇艳欲滴的玫瑰、色香味俱全的吃食。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是什么时候萌生出“万一他心里也有我呢”这种念头的?

她心涩涩的。

江为风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一字一句地说 “我说,我看上你了,我暗恋你,我喜欢你。”

以前从未有,今后也再没说过这样肉麻的话。

她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好多年未见了。

她和心里的那只小鹿,好久未见。

可今天,那头鹿出来了,拿角一个劲地顶她,撞她——

她的心真疼啊。

“你岂不是更坏?”

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声反问他。

江为风沉眸,几欲吻上去,闻言又抬了抬脸 “怎么?”

“你知道那束花根本不是我忘记拿的。”她声音越来越低。

他反应过来,笑得爽朗 “所以,你也看上我了?”

林绛抿唇,不说话。

不过江为风像是并不打算真的听到她什么回答。

她存在于眼前,已胜过一切话语。

“我可以吻你吗?”江为风说着,已经贴上她的唇。

好无赖。

这股子不讲道理的样子,才像她脑海里的那个少年江为风——乖戾淡漠,不讲道理,不修边幅……却不堕落。

而之前,他的礼貌十有**是装出来的。

想到这里,她脸红了,朝后瑟缩了一下。

他又问她一遍 “我可以吻你吗?”铁了心要她的回答。

虽是这样说着,他却没有半点放过她的迹象,一边喃喃着“可以吗”,一边去寻她的唇。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诱哄。

林绛没了思绪。

准确地说,她没了思考的能力。

【41】

忽然,有人敲门,就在她几乎要任由他吻上来的时候。

江为风狠狠蹙了下眉头,咬牙骂了句。

林绛便在这时推开他起身,她浑身湿漉漉的,抱胸站着,狼狈不堪,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没一处是干的。

他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勾出好看的线条,浑身透着欲气。他微微凌乱的样子,在她眼里,比任何时候都诱人。

林绛不知道,他看她也是如此。

她头发贴在脖颈处,衬得那块皮肤白得刺眼,胸脯随着她的呼吸而荡漾,让他想到夏初的午后,微风吹拂的芦苇荡。

“你们这是摔倒了吗?”有人打断了二人的对视。

物业师傅提着小包站在一边 “刚刚敲了半天门也没人理,又看门没锁,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就进来了,你们别介意啊。”

林绛尴尬地咳了一声,定定神后,笑着说 “没关系的。师傅您快去看看厨房,是厨房漏的水。”

“对,您检查仔细些,不仅厨房,卫生间也是,暖气片也麻烦检查一下,如果需要另外收费,也是可以的,”江为风接过她的话,顿了顿又说,“对了,这地上很滑,您注意一下,别像我俩似的,一前一后都摔了。”

林绛听他说完,有些心虚地拨了拨头发。

师傅进去忙了,检查得差不多的时候,房东才赶到。

房东一进门直道歉,又去问师傅什么情况。

师傅说 “水管当初没装好,又是塑料的接口,也真是心大。我刚刚把管子缠了胶带,但只是暂时的,还是得换管子。”

林绛一听,皱眉了 “师傅,换个管子要多久啊?”

“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了,前天这边有人预约了检查电路,一会儿还得过去看看。”师傅摆手。

房东忙问 “我记得上回我家检查电路,也没用多久吧,结束之后再来修呢?”

师傅看了看手表,回道 “这都三点多了,我们五点换班。这管子,买来再装上,起码得俩小时。”

话一落,林绛和房东面面相觑。

言外之意,林绛懂了。

房东也懂了 “师傅,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是给物业交了钱的。这干工作,哪有不加班的?您说是不是?您看这满屋子的水,小姑娘收拾还得费工夫呢,要是等换班的来修,晚上人家怎么休息啊?”

师傅有些不以为意 “瞧您说的,工作加班是正常的,但有事加不了班不也正常吗?这样吧,要不您打电话问问物业其他人谁得空,我今天啊是真有事,管子今天是装不了了。”

林绛一听,知道这事儿八成没戏了,也没再坚持下去,只好说道 “那您明天上午能来修吗?”

“可以啊,”师傅答得爽快,“明天一上班就先给你修管子。”

房东又给物业师傅交代了两句,师傅才提起包,出门了。

这边师傅背影还未消失,房东便拉着林绛的手,满脸歉意 “真对不住了姑娘,这边修管子的钱我出。”

林绛说 “没关系。”

房东拉着林绛的手,上下打量她,啧啧叹气 “那你晚上怎么住啊?我看你浑身都湿了,今晚就别在这儿将就了。”

林绛显然对这种亲昵有点不自在,不动声色地抽出手 “我……”

“我知道了,”房东一副了然的样子,看了眼旁边一直沉默的江为风,又双眸含笑地看着林绛,“你男朋友家离这儿远吗?明天早晨师傅过来,我怕你起不来。”

林绛一听,直窘得双眸失神。

“不远。”一直没讲话的江为风替她答了。

他往她那边靠了靠,搂住她的肩膀,笑得特真诚 “我就在楼上。”

林绛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似乎看出她的想法,俯身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刚搬的。”

一个小时后。

林绛吹完头发,板板正正地坐在陌生的沙发上,思绪乱飞。

许是刚搬进来,屋子里很空,却不单调,装修是简单的现代风格,黑白灰基调,墙上挂着现代艺术家的画和摄影作品。她艺术修为不够,有些她叫得出名字,有些则不能。

而墙根边,静静躺着一块滑板。

他家里有淡淡的橙花香气,这是他沐浴露的味道,以往在他身上没闻到过,他一直都是烟草气混合淡淡雨露或草木的清冽味道。

耳边的卫生间有哗哗的水声。

她觉得恍惚,就在这恍惚之中,水声停了。

随之响起的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他头发还滴着水,就这么走出来,走到她身后时忽然停住了,林绛不知道该不该回头看他。

他却先开口 “那个,帮我吹下头发行吗?”

林绛这才转头 “啊?”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解释道 “刚刚在你家,摔了一下,胳膊有点疼。”

“好。”

林绛乖乖去拿吹风机。

手在他发间穿梭,他的头发又硬又黑,像是某种蓬勃生长的植物,让她想到荆棘,然后她忽然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橙花味的。

头发吹到七八分干的时候,林绛停下了,她走到他面前解释 “头发吹太过容易发干,现在这个程度你觉得行吗?”

江为风没说话,而是一把拉过她。

从刚刚,他就在忍。当然,或许更久,时间长到他已经不会计算。

他让她轻巧地落进他怀里,女人挣扎了两下,而后顺从了,眼巴巴看着他。她洗完澡,换上了一件棉布睡衣,上面印着可爱的小熊,可没有什么比这更诱惑他的了。

他心里发紧,开口前先狠狠喘了口气,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他低声说 “咱俩一个味儿。”

林绛彻底慌了。

她身下触到他的那一块儿,有只小兽正缓缓复苏,狠狠顶着她,似乎在叫嚣着叫主人把它放出来,好就此向她宣战。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慌到极点后,她反而更平静了 “江为风……”

叫完他的名字,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该讲什么。

“嗯?”江为风看着她,**不掩。

“我想下来。”她硬着头皮说道。

“这样啊……”江为风点点头,似乎在考虑她这句话。

可下一秒,林绛就知道她想多了,他扳着她的身子好像没用一点力,就把她放倒在了沙发上,而他则欺身压上来,勾了勾唇,用讲故事那样的语气说着 “可我是男人,男人可都是下半身动物。”

一句话没几个字,可他说着说着,林绛就羞红了脸。

她虽是播音专业毕业的,可素来不伶牙俐齿,更何况还是面对他……她既尴尬又茫然,只好又低低唤了声 “江为风……”

这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儿发出来的,又软又弱,却莫名带着娇和嗔,着实令江为风心痒难耐。

这可苦了江为风。

他不敢再闹下去,他对自己的自制力第一次这样不确定,怕真的伤到她,于是笑了,说道 “罢了,逗你呢。”便起身去掏烟,桌子上没有打火机,他又走两步到右边的置物架上去拿。

再回来时,她已然正襟危坐。

他咬着烟,走到她旁边坐下,行云流水吐着烟圈。她不说话,他便陪着她,一根烟快抽尽了,两个人还是沉默着。

最后,还是她先开口 “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有点晃神 “什么什么时候?”

林绛顿了一下,旋即咬了咬唇 “喜欢我这件事,什么时候……”她说得没骨气极了。

江为风把烟熄灭 “我要说上学那会儿,你信吗?”

时光仿佛有片刻的凝固,风不动了,呼吸也是。

天地间唯有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停不下来。

林绛没掩饰 “不信。”

江为风眼睫微动,说实话,这问题他想过无数次。

当年清新的校服和她素净的脸,直到现在都清晰可见,但更明晰的是她和沈宴并肩而立的样子。

他当时来不及深想,待回过神来,已然不可能找到答案。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从开始之后,我就没想过别人。”

江为风说得很认真。

他的认真,着实令林绛小愣了一下。

一时之间,又恢复沉默。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江为风眯眼看了下窗外的月亮。

林绛淡淡地笑了 “没了。”

“真的?”他显然觉得意外了。

“嗯,”林绛点头换了个坐姿面向他,笑得极腼腆,“这已经不可思议了。”

林绛没有夸张。

江为风居然真的喜欢自己,这于她而言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就像年少时仲夏夜的梦,被泪水浇灌着,被酸涩的情话滋养着,被年深月久的等待吹打着。谁都以为梦的种子会就此死去,可谁知道,在意想不到的时间里,它开花了。

在夏天刚刚到来的时候,它忽然鼓出了花苞。

“哗”的一下绽放了。

这就够了。

江为风神色温柔,没有接她的话。

林绛歪歪头,问道 “那你呢?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江为风闻言,向她身边走过去,蹲下来,手放在她膝上 “很多。”

林绛认真听他讲下去

“以后的日子咱们慢慢说。”

林绛低了低头,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嘴角的笑。

她很快抬头,说道 “好。”

窗外月色很美。

江为风依旧伏在林绛身边,两个人缓慢而轻松地说着话,聊从前,也聊现在,大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可没什么比这更和谐的了。

月光透着窗子洒进来,静悄悄的。

橙花在夜里盛开。

【42】

第二天早晨,林绛醒了好几次,第一次拿出手机看到时候是5点17分,她强迫自己继续睡下去,可他的枕头上全都是他的味道,于是又这样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折腾两三次,到6点半的时候才磨蹭着从床上坐起来。

她半坐在床上看着陌生的家具,江为风的床头灯是酒红色的,很复古,整个房间的风格很港式,和客厅的简约风很不一样。

她赤着脚推开房门走出去,外面静悄悄的,沙发上没人。

她站在原地喊了两声“江为风”,没人应。

她没多想,便又进屋去换衣洗漱,再出来的时候,客厅已飘满饭香。

江为风一如既往穿着休闲的衣裳,趿拉着拖鞋在厨房忙活。林绛在原地看着,她有瞬间恍惚,觉得面前的事儿好像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像在看一出独幕剧,她不忍走过去破坏这画面。

还是江为风发现了她 “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林绛忙回神,走过去拿他手上的粥 “睡饱了。”

“那正好,我买了包子和米粥,趁热吃。”

林绛笑了 “闻着挺香……”

话未说完,手机响了。

林绛掏出来看了一眼,犹豫着起了身,对江为风使了个眼神,便抱着手机进了卧室。江为风没什么表情,看着她进了房间,小口喝着粥等她。

过了两分钟左右的样子,林绛出来了,江为风碗里的粥还剩大半。

“谁啊?”江为风顺口拿了个包子咬在嘴里。

林绛走近,拉着椅子坐下来 “没谁,就沈宴。”

江为风咀嚼的动作顿住了 “这么早。”

林绛也学他拿了个包子啃 “他上次来我家,把一部办公手机留在我这儿了……”

江为风“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林绛放下包子抬眼看他 “江为风。”

“嗯?”江为风与她对视。

林绛笑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一声。”

江为风愣了一秒,然后也笑了。

吃过早饭,林绛抢着刷了碗,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下楼。

江为风站在门口堵她,她无奈地说沈宴快到了。可越是这样,江为风偏不肯让。

林绛看着他耍无赖,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好在他很快便不和她耗了,靠近她扬了扬脸,说道 “先亲一下。”却是变本加厉……

林绛哪里放得开,窘得整个人都呆了,巧在沈宴的电话适时打过来,她回过神,转过身去接电话。

才“喂”了一声,只听身后男人的声音慢慢悠悠地传来 “一大早的谁打来的啊?”

她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拿着电话定在了那里。

那边沈宴显然听到了 “谁在讲话?”

她慌得没办法思考,即刻挂了电话,闭着眼深吸了口气。她只用一秒就下定了决心,转身捧着江为风的脸吻了上去。

嘴唇碰上的那刻,她颤了一下。许是没想到她会真的吻过来,他也僵了一下。

这个吻不过蜻蜓点水,两个人的气味儿还来不及缠绕一番,她就落荒而逃。

林绛几乎是跑着进了电梯。

她跑得太快,完全没看到愣在原地的男人一动不动的样子。

江为风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

其实刚才他是故意在她讲电话时发出声音,不是没想过她会生气,毕竟,这实在是不太礼貌的行为。

可谁知他点了一把火,没能炸出地雷,反而引燃了烟花。

林绛呆呆站在空无一人的电梯里,不自觉摸了下唇。

那一吻,何止天雷勾地火?

她的脸光明正大地红了。

很快出了电梯,她呆呆地往走廊拐,刚到门口,沈宴就在身后叫住了她 “你没在家啊?”

林绛转眼看向沈宴,他手里拎着饭。

“嗯,是啊,”林绛心虚地去开门,“我刚刚下去吃早点了。”

沈宴走近她,林绛没敢抬头看,但也知道对方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

“你一个人?”

林绛打开门 “不然呢?”

“我怎么听着刚才还有个男人的声音?”沈宴问道。

“有吗?”林绛抬头对上他的眼,“你听错了吧?或者,就是早点铺里不知道谁说的,让你碰巧听到了。”

沈宴“嘁”了一声 “昨天在家里和爷爷下棋,听说我今天要来找你,爷爷还特意让我买窄巷子口的那家李家早点给你吃。”

沈宴说着,跟着她进了屋,没走两步就觉得不对劲 “你家地板怎么起花了?”

“哦,昨天家里漏水了,”林绛不甚在意,绕过他去厨房拿餐具,为了让他相信昨晚她真的在家,又补充道,“我晚上拖地拖了好久呢,但没怎么拖干净,今天师傅过来换管子再说吧。”

林绛把碗筷摆好 “来坐着吃吧,桌子椅子都干净,碗筷也干净着呢。”

她正说着话,沈宴便已坐下,把包放在另一个椅子上,又去解早点袋子 “你倒是心大。”沈宴说着,咬了一口油条。

林绛进卧室给他拿上次落下的手机。

他嚼着东西含混地问她 “师傅说了几点来吗?修完你还得收拾屋子,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林绛拿着东西走出来,把手机放在沈宴面前的桌子上,也拿了根油条咬 “哎呀,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不行。”

她咬着油条,嘴巴鼓鼓的,沈宴看着莫名舒坦,但嘴上还是说 “你不是吃完了吗,还吃?”

“怎么,刚才没吃饱不行啊?你大老远带来不就是给我吃的?”林绛理直气壮地回他,实际上是刚才在江为风面前想法太多,没好意思吃饱。

“得得得,吃你的吧,”沈宴叹气,又想起什么,“你真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林绛秒回。

“那行吧,正好我下午还有事,就不坚持了哈,你忙不过来就叫我。”沈宴喝了口粥。

“有案子啊?”林绛问道。

沈宴顿了顿 “不是。”

然后就不再继续答了,空气中有片刻寂静。

林绛咽下最后一口油条,盯着沈宴 “不是?那你去干吗?”

沈宴擦了擦嘴,有些不情愿的样子,终究还是说了 “相亲。”

林绛一听乐了 “怎么,这回还要我充当你冒牌女友吗?”

沈宴白她一眼没说话,往桌子上伸手想拿什么,却扑了空 “你家纸巾呢?”

林绛听罢也丢了个白眼过去,却还是起身去给他拿。

“我这回相亲的女孩,叫张骄骄,”沈宴看着林绛的背影,顿了顿,又在她走过来递给他纸巾的时候,继续说道,“照片我看过了,挺漂亮的。”

林绛坏笑 “哦——原来沈律师看脸啊,漂亮的就不需要我帮忙打发。”

沈宴擦了嘴,拿了公文包,听她讲着话,敛眸笑了笑 “这姑娘不是我妈介绍的,而是我一个认识的同行大哥介绍的,我当然不能拂了人家面子。”

“哎呀,解释什么,”林绛歪歪头,“也好,你也该脱单了。”

沈宴嘴角动了动,没说什么。

二人没闲聊多久,沈宴还要工作,就先走了。

林绛这天没课,却也没闲着,不一会儿师傅就过来修管子,师傅手艺不错,不到一个小时就忙活完了,林绛顺便让他把浴室的水管也检查了一遍。人走了之后,她又开始干活,一直忙到11点多。

她再掏出手机,一看没电了,忙拿数据线充电,刚开机,傻眼了。

12个未接来电,微信消息17条。

都来自江为风。

可能是有急事,她这样想着,也没看微信内容,立刻拨电话给他。

那边秒接通。

“怎么了?”她问道。

江为风舒了一口气 “没什么,这不是你家漏水,我问问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林绛心底划过一股暖流,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抱着电话倒在床上 “嗯,已经都收拾好了。”

“那就好,我给你找了阿姨,她刚刚过去的时候敲门你没开,我以为怎么了。”江为风解释。

林绛愣了一秒,从床上坐起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啊,我真是笨死了,刚刚干活拿音响放了音乐来着,就什么都没听见。”

江为风低声笑起来 “没事就好,我先不说了,赶飞机呢。”

“啊?”林绛有些蒙。

“突然的行程,推不掉。刚刚沈宴在你家,我没下去知会你,但给你发了微信。”江为风解释得极有耐心。

林绛忙说 “那你快忙,我这边没什么事了。”

江为风确实赶时间,于是说 “好。”

顾翔看着这一切,和坐在旁边的莉莉安面面相觑,半天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43】

这次江为风过去是为一个流量小生拍国内一线杂志的封面,原先定好的摄影师突然摔了手,可明星的行程只有这一天,没办法调档,杂志社必须马上找人补位。

江为风和这个杂志社合作过,他业务能力在圈里有名的强,杂志社几乎是第一个想到他。他的第一本一线杂志便是拍的这家,加上人际关系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天他赶到北京已经是下午,艺人的经纪人等得没了耐心,对他讲话也带着怒气,不怎么礼貌。艺人倒是还好,没什么架子,硬照表现力也不错,一下午的拍摄倒顺利。

林绛中午先回了趟家,和外公、爷爷吃完饭时,徐名娟恰好从餐厅回来,说下午没什么事,让她忙她的去。

林绛回来之后就静心在家里写稿子、录音。

忙到傍晚的时候,有一则私信进来

【林绛小姐,我是“听见”App的小编,注意到您的电台内容做得很棒,数据也在一路攀升,想跟您谈一下合作。如有意向,可否给我您的联系方式,我的微信是×××。】

林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听见”这个平台实在太火了,国内首屈一指的电台App,她迟疑着加了对方的微信。

那边几乎是秒通过。

林绛和她聊了几句,对方很专业,态度也很好,大意是想同她签约,再打造一款栏目来邀请她入驻。

有些合同问题,她搞不懂,便打电话问沈宴。他好像在忙,听着话音,大抵是还和相亲对象在一起,林绛并非不识趣,忙说了句晚上聊就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她暗自把这事复盘了一下,又给编辑回复【我考虑一下】才起身去洗澡。

洗完澡换了衣裳化了妆,她出门去赴王佳倩的约。

这天周婉出去拍摄了,两个女生不约而同想吃火锅,于是定了海底捞。

王佳倩爱吃番茄锅,林绛天生嗜辣。

林绛往锅里倒羊肉,王佳倩则在一边手指飞快地按着手机。

“再玩手机,肉全倒辣锅里了哈。”林绛威胁道。

王佳倩没抬眼,飞快发了个语音后才回神 “给我留点。”

“怎么了?”林绛问。

王佳倩咬了口小酥肉才开口 “那个,我和秦照的事儿你和周婉都看出来了吧。”

林绛放下筷子,点点头 “你俩在一块,怎么还瞒着?”

“也没想瞒,就是觉得还不到时候说罢了。”王佳倩神情恹恹的。

“那你今天怎么主动提了?看你脸色,你们吵架了?”林绛问道。

“也不是,就是我中午去见客户,倒车进车库的时候,好像看到他和一个女生在一块有说有笑的,”王佳倩皱着眉,“哎呀,不过倒也没看到什么,就是直觉上不太好……”

林绛听完叹了口气 “你呀,就是太在乎他了。不过,恋爱里的女生可能都这样。”

“你也这样吗?”王佳倩嘟着嘴。

“我?”林绛却愣了。

想起江为风,却想不起自己别扭吃醋的样子,从前眼看着他和赵思意在学校里隔三岔五地招摇过市,她再怎么酸自己,面上还是事不关己的样子,连同何莱一起八卦时都鲜少发表意见。

“这我可没经验……”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说着又伸手去捞肉,“这肉都快煮烂了,快点吃。”

“唉,”王佳倩夹了块肉,吃之前先叹了口气,“就知道问你等于白问。不过我这个性格实在是藏不住话,我直接拿这事问秦照了,刚刚他一直跟我解释呢,可能真是我多想了吧。”

林绛听罢,“啊”了一声 “你还真直接。”

王佳倩烦躁地叹了口气 “哎呀,随他去吧。”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秦照这个人,林绛潜意识里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也正因如此,她与他接触不多,谈起他来,倒也无法置评。更何况爱如饮水,冷暖自知,她身为朋友,可以做树洞垃圾桶,可以适当发表看法,但其他的,并没有权利去干涉。

亲密关系,更是一种清醒的旁观者迷,既要包容也要疏离。她从来都这样认为。

林绛看着王佳倩有些烦躁了,忙扯开话题,聊起自己电台签约的事,问她的看法。

王佳倩听着,眼睛都亮了,一个劲夸她 “哎呀阿绛,我就知道你行,你以前去旅行就写得一手好文章,拍照也好看,看得我都想去旅游。现在的电台也做得那么好,可惜我太忙了,没有来得及每期都听,但我真是佩服你的!”

林绛知道她的话都是发自真心的,心里也开心 “你这么夸我,那我等下多分点虾滑给你吃。”

王佳倩又问 “不过我听着几期,感觉内容好像都和暗恋有关,你这是真实创作还是……”

“哎呀,创作总是有真有假吧,”林绛没想掩饰,却也不愿多说,“以后有机会我讲给你听。”

王佳倩哪肯放过她 “我就知道有情况!我说呢,这么多年你身边追求者那么多,就没一个看上的?快说,到底是谁上辈子拯救银河系了?”

林绛笑了一下,讳莫如深 “吃你的饭吧。”

“哎呀,你就说吧,真是急死我了,我哪儿吃得下啊?快说快说,我保密!”

王佳倩直抓狂。

这一顿饭王佳倩没怎么吃,林绛胃口却很好。

吃完结了账,从海底捞出去,林绛拉着王佳倩往直梯走。

王佳倩还在不厌其烦地刨根问底,在去直梯的拐角处,林绛先王佳倩一步拐过去,无奈地笑着说 “我投降好了吧……”

话还没说完,眼底却闯入一抹身影,林绛呼吸倏地顿住了,笑意骤停。好在她反应还是快的,忙转身退回拐角另一面。

王佳倩差点撞过来,嗔怪道 “做什么这样莽莽撞撞的……”

可林绛只听到这一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冷汗如暴雨,她马上扶墙蹲下来。

王佳倩说 “我刚刚好像看到张俊涛了,他好像也看见你来着……”

林绛猛然抬头,脸色惨白 “什么?他看见我了?”

【44】

王佳倩被林绛的脸色吓得不轻,哪管得了什么张俊涛李俊涛的,忙扶住她的肩膀 “林绛,你别吓我,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绛恍若未闻,又问一次 “他真看见我了?”

“可能是我看错了,不然他怎么没来跟你打招呼。”

林绛听完像紧绷的弦忽然松了一般,心底有什么“嘣”一声断了,整个人坐到地上,如一摊死水。

“要不要打电话叫医生?”

林绛摆手 “没事,可能是我刚刚吃得太急,胃忽然好疼。”

王佳倩还是不放心 “那你现在能走吗?咱们还是去看看,再不济去买点药也行。”

林绛不想王佳倩着急,却又怕现在下楼会遇到张俊涛,于是指了指不远处的座椅 “你扶我去椅子上坐会儿吧,我现在不想动。”

“行,那我再去给你要杯热水去。”王佳倩扶起她。

林绛心里淌过一阵暖流,说道 “谢谢。”

王佳倩说 “再这么客气不管你了。”

林绛便心安理得看着王佳倩去忙活。

折腾了一番,晚上回家之后,她心情还是很压抑,本想打给沈宴,又觉得他今天相亲估摸着还算满意,这么晚再叨扰他,实在说不过去。

正坐在床头发呆,江为风的电话打进来。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才接起来。

“喂?”

他问道 “吃完饭了没?”

“吃了,你呢?”

江为风闻言看了眼腕表,时针指向10,说道 “早吃完了。”

林绛“哦”了一声。

两个人就这么你问我答地讲着电话,内容半点都不浪漫,语气也谈不上兴致勃勃,就像流水账。可就这样,愣是足足聊了半个多小时。

好像人类天生就会虚度时光似的,好像人类天生就爱讲废话。

他与她更是无师自通。

窗户纸才刚戳破,夏日屋外的灼热日光便铺天盖地涌进来,照亮了心底里那处隐秘的角落,谁都无处可躲。

要挂电话的时候,江为风叫住她 “林绛。”他很爱叫她的全名。

林绛轻声问 “嗯?”

“今天,第一天。”他的声音有些遥远。

林绛顿了顿,“嗯”了一声。

没什么好犹豫的。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孩都和她一样。

从喜欢上那个人的那一刻起,就每天都失望至极地认为“不会有可能了”,但也每天都生出希望想“万一呢”。

无论是“信者得爱”,还是“无疾而终”,暗恋永远有资格和普通的恋爱一样,拥有一个结局。

这一夜林绛失眠到深夜。

短短两天时间,发生的事都太戏剧性,有些事绕在脑子里,感觉很像晕船。

她之前有次在泰国晕得很严重,就发誓再也不要坐船,结果当时写稿子,非要写一段欧洲轮船游不可,那时候她是匆匆上了莱茵河,从德国的美因兹到科布伦茨,路程不长,却足够深刻。

也是那次,她觉得晕船竟是一种浪漫的眩晕感。晕眩很重,浪漫很少,就像莱茵河上的波光粼粼,闪耀、美好,但是捞不起来。

现在她就有这种感受。

江为风就像那一片波光粼粼,而张俊涛则是河面下的水鬼。

美好和丑恶,撞了个满怀。

她如何睡得下。

第二天,林绛起得也早,一上午沈宴打来两个电话,第一通电话打来的时候,她正带着学生上课,便挂掉了来电,第二个电话是在课间。

“忘记你今天有课了,中午什么安排?”

“你要没事儿,我过去找你?”林绛回。

中午两个人约在沈宴公司附近的川菜馆子,林绛趁着上菜前的空当,给他说了电台的事儿,沈宴研究了一番后说靠谱。

随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闲天,看起来都有心事的样子。

林绛挑了颗鱼眼给沈宴,他没客气,吃了之后又把剩下的那只夹给了林绛。林绛也没客气,边夹起来边问 “那姑娘如何?”

沈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又愣了一下才回她 “约了明天看电影。”

林绛听罢点了点头,说道 “真好。”然后又夹了块回锅肉放进嘴里,连同昨日遇见张俊涛的事儿一块咽进肚子。

也是这样一个正午,蓝天深邃得像海,云朵像岛,太阳是一座着陆的宫殿。

江为风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站在树荫下抽出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才大跨步进了餐厅。

和他吃饭的是杂志社的主编,她一直欣赏他,他是知道的。

早先他为某个青春片剧组摄过一组照,使电影一举出圈,不仅省了一波宣传费,还赚了一波票房。那期杂志是那年的销量冠军,也是他入行以来的第一个高光时刻。

这次,主编感谢他救场,还想卖他个人情——大台综艺,季度主推,顶流常驻,偏偏摄影团队未定。

今天一早,原本他已经订了机票飞青城。

这顿饭局,是意外,这个资源,则是意外之喜。

但他没有立刻接下。

江为风问 “去多久?”

主编想了想 “也就拍半个月,官博用图而已,活虽重却也并不难。你做好了,日后还怕没有其他合作机会?”

他蹙着眉。

“怎么,家里有什么放不下的啊?”主编几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江为风闻言笑了,却避过这话题 “这事多谢,我一定争取。”

从餐厅出来,日头正烈,才五月底,已经热得快把人融化了。

江为风站在路边等车,趁着这工夫给顾翔打了个电话,让他拿上东西到机场集合,末了又提醒他买包烟,要软玉溪。

结果这小子买了黄鹤楼的峡谷柔情,江为风抽不惯,甚至觉得没有奇景好抽。

或许是因为这个,一路上江为风没怎么理顾翔。

一下飞机,也没停歇,一行人回了公司开会。江为风把综艺这事儿说了之后,张益嘉和顾翔难得统一战线,说必须去。

他还是没拿定主意,先一步离开公司了。

出门的时候,有雨滴三三两两打下来,沁爽了不少,他打电话给林绛。

过了好久,林绛才接。

“我刚刚睡迷糊了。”她的声音是很迷糊,还带着一丝茫然的憨气,懒懒的。

他莫名笑了,同她闲聊几句。耐心等着姑娘慢慢把困意都消散,他才提起综艺那事儿。

她惊叹道 “你真厉害。”

“前段时间,我去搜过你的微博,才知道原来你拍的很多东西我都看过,甚至保存过。”她慢吞吞地说,还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

“那,一去半个月,甚至更久……我怕你舍不得我啊。”他故意调笑,听着那边的声音,幻想她的动作,然后缓缓道出此通电话的目的。

她没有一丝迟疑 “那也要去。”

她并没说“舍得或不舍得”,但他已然收到答案。

他满意得要命,掏兜去拿烟,第一次抽峡谷柔情有了别样的意味。

“那一会儿见一面吗?”他问道。

她抱歉地说 “不行,我爸公司谈了个大单子,今天要庆祝。”

江为风点点头 “行,正巧我也回家看看郑姨和我爸,那明天见?”

“嗯……明天陪外公复检,可能下午才有空。”

她那边声音忽远忽近的,听着是开了免提。

这时雨也大了起来,嘈嘈杂杂的,可江为风每个字都听到了。

第二天,人民医院,林绛拿着体检单想要去缴费,江为风制止了她。

“我去吧,你留下来陪外公。”

他说完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外公笑意深沉 “林绛,你有眼光。”

林绛愣住了,旋即红了脸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哈哈哈,害羞了?害羞了好,害羞了就说明动心了,看来你爷爷要输喽。”

后半句话林绛没听清,因为江为风很快就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林绛吃惊。

“刷脸。”

他可没撒谎,坦坦荡荡地瞥了林绛一眼,特平静地甩出这句话,惹得外公又一阵哈哈大笑。

林绛咬了咬嘴唇,第一次丢了个白眼给他。

江为风差点没接住。

这天折腾了一上午。

做完最后一项检查的时候已经11点多,大夫嘱咐外公的饮食起居的注意事项,林绛在一旁特仔细地听着,再三确定了一番外公的身体状况,确保没大碍了,对大夫表示了感谢。

临走前,林绛扶着外公,江为风先一步给他们开门。

外公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扭头,堆笑着对大夫摆手 “谢谢大夫啊,我是不想再进医院来了,不来喽,不来喽……”

大夫便笑 “老爷子身体底子不错,只要家里看顾好点,别磕着碰着,我看起码十年不用进医院。”

外公听罢,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哎呀,怪我自己爱折腾,其实这帮孩子倒都孝顺,对我上心着呢。”说到这儿,外公顿了一下,去拉江为风的手,“尤其是我外孙女婿,可贴心呢。”

话一落,林绛便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还不算完,老爷子说着,竟将她的手抓过去,放到了江为风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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