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伤疤

当你需要个夏天,我会拼了命努力。

【55】

江为风收工回来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

林绛正在家里鼓捣饭菜,那是她特意向徐名娟餐厅的厨师们请教的,都记在一个本子上,想着江为风回来做顿饭,给他个惊喜。

可当江为风拎着行李开了门——

满屋子油烟味儿混着葱姜蒜和干辣椒的刺鼻味道,往前走了两步,甚至还能闻到煳味。厨房里叮叮当当的,还有热油的“刺啦”声,他忙放下箱子去看,只见林绛一手拿着锅盖在前面当作“盾牌”,一边拿着锅铲,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锅里铲着。

有油花噼里啪啦炸开,她吓得一跳,尖叫了声,被呛得鼻涕眼泪横流。

江为风原本舟车劳顿,看这情景,一下子就不累了,笑得那叫一个舒坦,忙去把她抱到一边,关了火开窗通风。

他说道 “油放多了。”

林绛恨不得当场找个缝钻进去。

他还是不依不饶 “算我求你,以后咱家的饭我包了,成吗?”

林绛知道他会做饭,别的不说,家常小炒是够味儿的,可听他这么说,她一时有点委屈,可再一琢磨他的话……她只羞得摘下围裙,丢到桌子上就进了卧室。

才进了卧室,徐名娟就打电话来,问道 “小江回来了吗?”

林绛说 “回了。”

徐名娟笑了 “那正好,你爸的老同学送了几只澳洲龙虾来,我让林厨做了,晚上你叫他一起来店里吃。”

“可是……”

林绛还想说什么,奈何徐名娟先一步挂断,再打过去就是占线,于是她只好去喊江为风。

江为风特意回家收拾了一番才下楼敲门,他换了休闲的白色POLO衫和黑长裤,比平时板正,但又没有很刻板考究。

徐名娟一向对穿着上仔细,见他之后,倒很满意。

林伟则一直在夸林厨的手艺,还不厌其烦地重复了步骤 “用芝士酱把煮熟的意大利面加入炸好的培根粒拌匀,垫在盘底,面上摆上炸好的龙虾块,上浇芝士酱,撒上碎芝士条,入烤箱280℃烤15分钟取出,上桌即是一道美味。”

徐名娟则剜他 “说得头头是道,也没见你做过一次。”

林伟忙喝白葡萄酒,笑笑闭嘴。

这一顿饭吃得满足。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起风了,江为风礼貌地跟林绛爸妈道别。徐名娟忽然想起手机没拿,便让林绛进屋把她落在桌上的手机拿过来。

三个人目送林绛进了屋。

江为风定定地站着,淡淡地笑了,道 “阿姨叔叔,你们放心,我会对她好的。”

他率先开口,神色认真。

那是人在郑重许诺时才会有的表情,林伟和徐名娟都舒了口气。

林伟说 “好孩子,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强。”

徐名娟却认真地看着江为风 “不是好好对她,是要好好爱她。”

风吹乱了衣衫头发,江为风的眼睫似乎也被什么扯动,他张嘴却没说话。

直到林绛回来,和江为风上了车,夫妻俩低头往车窗里看时,江为风才探着身子小声对徐名娟说 “阿姨,你放心。”

车灯亮起来,随后又匿入黑夜。

徐名娟和林伟站在原地目送,好一会儿没说话。

不知不觉,孩子已经大了。

时间就像飞快路过的路灯,一闪而过。

林绛坐在车里,偏头看着忽闪而过的景色,没一会儿绿灯变红,他停下车,去摸她的头发。

林绛却一动不动看向窗外——

张骄骄揽着沈宴的手臂,笑成星星眼。沈宴则低着头,把冰激凌喂到她嘴里。

她顽皮,贪心地咬了一大口,冰得直蹦跶。沈宴见状,笑成一副表情包。

林绛不由得看入迷了,江为风却拿手挡住林绛的眼睛。

她伸手推开,被他在脑袋上假模假式地弹了一下。

“坐我车上,还看别的男人?”

林绛气笑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好巧。”

江为风却忽然凑过来了,她本能往后缩了一下。

他问道 “有事瞒我?”

她愣了几秒,扯开话题 “绿灯了。”

他眸光闪了闪,没说话,起身去开车。

林绛又转头去看刚才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

一路车水马龙,霓虹遍地,江为风车子开得飞快,一直侧着脸没说话。

林绛察觉出他的小脾气,忙伸出手拉他的袖子,却被他别扭地闪开。

林绛哪里会哄人,这样轻言软语了一路,他还没消气,她就先泄气了 “我还没说你呢,赵思意怎么和你的网名一样?”

这下轮到江为风吃瘪,于是解释 “我马上换。”说着就掏出手机,“你给我取一个。”

这话一出口,周遭顿时静了,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江为风一愣,旋即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只见林绛傻傻地愣着,没什么表情。

这事原本林绛是不知道的,这下忽然被无意间戳破,搞得她心里很难受,下车后,说自己困了就进屋去了。

江为风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堵。他掏出手机,点开自己的QQ,把网名替换成“J”。退出来后,心里有其他念头闪过,于是又点开微信。

林绛是第二天早晨才看到江为风朋友圈的。

在此之前,她和王佳倩、周婉的小群消息已有99 ,她点进去浏览了一会儿聊天记录,才颤着手点开江为风的头像。

他的朋友圈背景换成了她睡熟的侧脸。

林绛一眼认出那是在北京拍的,当时她还套着他宽大的T恤,酒店灯光光线温柔,她眉目舒展,一切都岁月静好。

林绛眼眶潮湿。

往下又看到他昨晚发的朋友圈。

那是他唯一一条动态,她难以相信,配图竟然是他们的合照。

这张照片的存在,她居然一点也不知道,放大后仔细想了想才记起来,那是学生时代,顾翔过生日他们相聚KTV,后来玩游戏,江为风输了要选个姑娘亲一下,他故意使坏往她那边走,后来坐到她身边才说谁也不选。

相片拍的就是那一刻两个人的表情,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则呆呆的像只玩偶。

他配字 【J是绛的意思。】

林绛看着,眼泪不受控地流下来,又被她悄悄抹去。

她发消息给他 【其实J也是江的意思。】

他秒回 【开门。】

她心都快跳出来了,不管不顾地朝外面奔去,到门口时急刹住脚后才打开门。他就站在晨光熹微处,看到她,张开了双臂。

她没有任何思考,直接撞进他怀里。

爱情是什么?

后来,林绛在录一期以此为主题的电台时,认真思考了爱情的意义。

她在最后这样念道

“比起每日大张旗鼓地秀恩爱,我更希望几十年后你的爱人还是我;

“比起特意为纪念日而买的礼物,我更希望某天逛街,你突然看到一条裙子,眼前一亮,说好适合我,像个孩子似的拿它在我身上乱比画,又说‘好看,咱买了’;

“比起落在旁人眼里的甜蜜,我更希望你是半夜在我睡得迷迷糊糊时,替我掖被子的人。”

“希望你对我是偏爱的,而爱着你时,我不会羡慕任何人。 爱情就是一起在庸碌的生活夹缝里找糖,让琐事日常也能闪闪发光。”

日子总是很缱绻,很美好,不停歇滴答滴答地往前奔走。

8月底是王佳倩的生日。

秦照帮她定在香港街的“繁花小筑”办生日宴,林绛和江为风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热闹得不成样子。

林绛去给王佳倩送礼物,刚塞一个盒子给她,江为风又忙不迭递上第二个。

王佳倩挑弄眉眼 “行啊,你们还给我准备两份礼物,破费了破费了。”

江为风闻言一笑 “翔子说了,你要是说谢啊,他就让我告诉你,甭客气,应该的。”

王佳倩顿时蔫儿了。

恰好秦照西装革履地过来招呼 “怎么都在这儿聊呢?大家可都等着寿星呢。”

王佳倩努努嘴,说道 “那我先过去。”

秦照拍了拍林绛的肩 “阿绛,你也快过去玩啊。”说完,还不忘礼貌地对江为风笑着点了个头。

江为风眸子冷得冻人,看着秦照的背影说 “王佳倩什么眼光?”

林绛耸耸肩,问道 “顾翔真那么对你说的?”

江为风不动声色地拿手揉了揉林绛刚刚被秦照拍过的肩膀,说道 “一半一半。”

别客气是真,应该的是假。

这场生日派对,玩到夜里十一点才结束。

散场的时候,秦照已经喝得不成样子,东倒西歪地靠在王佳倩娇小的身体上。

最后还是江为风开车,先送周婉回去,又绕了个弯送王佳倩和喝醉的秦照回家。

路上秦照一直有电话进来,林绛问王佳倩 “要不要接了?别再有要紧事?”

王佳倩含混地说 “就是他的一个朋友,我认识,应该没什么事儿。”

林绛偏头不再问话,又过了两个红绿灯,才到达目的地。

那会儿秦照已经酒醒了几分,虽然还是蒙,但被王佳倩扶着倒也能走成直线了。

林绛问王佳倩要不要江为风上去送,王佳倩说不必,忙扶着秦照上楼。

秦照临转身时,嘴里还含混地喊 “林绛,走,进屋坐坐……”

林绛忙摆手让王佳倩赶紧拉秦照走。

目送二人进了单元楼,林绛才又回车里。

说巧也是真巧,顾翔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进来的,江为风一边倒车,一边接听。刚倒完车,林绛眼尖看到后座上放着部手机。

她忙扯江为风的袖子示意他停车,又拿了王佳倩的手机,要去送。

江为风打着电话,用口型对她说 “快去快回。”

这是个老小区,楼层最多只有六层,王佳倩家在第三层,不高不低,林绛很快就爬上去。

她刚想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没关上。

她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试探地喊了两声,没人应,进屋才听见浴室有水声,她抬脚走过去,刚路过卧室,门忽然开了。

林绛吓得一激灵。

秦照生得高,站在她面前遮住了大片光线,他似乎是出来找水喝的,一直皱眉说渴。

林绛忙叫王佳倩。

谁知,秦照忽然用力拽住她,一把把她拥进卧室里。她整个人趴着倒在地上,疼得倒抽气。

林绛又听门被关上锁住了,可还没来得及做其他任何反应,就有人从身后拉她的脚,把她翻了个身试图欺身上来。

【56】

林绛吓惨了,本能地一通乱踢,情急之下掉了一只鞋。

秦照的脸却越来越近,他整个人都扑上来。林绛使出全力挣扎,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可是喉咙就像糊了灰一样,怎么都叫不出来,有些记忆像碎片一样割伤了她,铺天盖地向她涌来。

秦照眸光闪烁,像一匹终于觅到食的饿狼,笑得让人不寒而栗 “林绛,今儿是做梦吧?”

说着,他就要上来撕扯她的衣裳。林绛往后缩,退到窗户边,退无可退。

恰好有风吹进来,让林绛恢复了一丝理智,电光石火之间,她拼命冲着窗户大喊 “江为风!救命!”

这短短五个字,像呕了心血,已然用完她全部的力气。

这惹恼了秦照。

他最后一丝怜惜之意也消失殆尽,把她拉过来,扬起巴掌就要打过去。

“秦照!”王佳倩推开门,瞠目结舌。

她吓得立刻就哭了,却还是勇敢地走过去,用尽全力拉着男人 “你醉疯了?这是林绛!你快给我松开!”

秦照一把推开王佳倩,刚刚没来得及落在林绛脸上的耳光,“啪”一声就落在王佳倩脸上,他癫狂地吼道 “我知道是林绛!”

“你浑蛋!”

江为风正打着电话和顾翔胡侃,忽然听到楼上有人凄厉地叫了一声,他反应过来后发着狂跑上楼进屋。

刚进来,他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肮脏的、侮辱的、诛心的话。

他静了一秒,看到躺在床上目光空洞的林绛,顿时红了眼。

江为风二话不说,跨步走到秦照面前,一拳砸到他脸上,稳准狠。

秦照顿时蒙了,还来不及反应,只见江为风目光阴狠,紧紧咬着牙,对着他就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林绛被拳拳到肉的声音惊得心跳不已,眼看着秦照已经满脸是血,她用尽全力喊了一句 “江为风!”

然后,江为风喘着粗气停下。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抱住他说 “我想回家。”

江为风心疼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又偏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直流泪的王佳倩,拨通了个电话说 “给你个地址,立马滚过来。”然后小心抱起林绛一步步离开。

一路上,林绛都在颤抖,到了幸福公寓,江为风停好车又将她抱上楼。

后来,她说要洗澡,足足在浴室待了两个钟头才出来。

江为风趁这个工夫熬了点粥。

林绛吃了两口,说困了,江为风便抱着她躺下,她呼吸很轻很轻,像是用完了所有力气,半夜又做了噩梦,后来一直没有睡着。

江为风就这么抱着她,一夜没敢换姿势。

第二天,江为风早起,想要去厨房弄点吃的,却被林绛抱住胳膊。

江为风瞬间就心软了,俯下身去亲她 “林绛,我不走。”

林绛这才松了松手。

“可是你要吃点东西,”江为风拿指腹摩挲她的嘴角,“和我一起去厨房?”

林绛呆呆愣着,几秒后点头说 “好。”

和林绛好上之后,江为风常耍赖不回自己那儿住,林绛家里的勺子放哪儿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进了厨房,驾轻就熟地热了牛奶,又烤了吐司,端过去给她的时候,发现她还在发愣。于是,他又拍了拍她的背,轻轻把她头发撩到耳背,低下身子喂她吃东西。

林绛咬了两口吐司,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江为风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忙抱住她,说道 “没事了,都过去了。”

后来又安慰她许久,她才睡着。

江为风拿着手机,到浴室用凉水冲了把脸,镇定下来后,打电话问顾翔 “怎么样了?”

顾翔声音也冷 “王佳倩吓惨了,哭了大半宿,现在还没醒。”

“他呢?”

“我没敢送医院,你说怎么办?”

“查查他,我接触不多,但凭印象……他这个人显山露水惯了,总能找出错的。”

有水从发梢滴下来,江为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里的厉色不掩。

从来没有过这样漫长的一天,江为风一直坐在床沿,细数秒针的步伐。

林绛这一觉睡得很久,只是一直眉头紧锁,江为风抚了好几次也没能抚平。到下午的时候,她醒了,睁开眼睛就对上江为风的脸。

他憔悴了很多,下巴上的胡楂泛青,可眸光依然是亮的。

他见她睁眼,笑了 “醒了。”

语气淡淡的,甚至尾声带点上挑的笑意,就像以往几次同宿,他先起来了,等洗完脸后才发现她正瞧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林绛深深呼了口气 “几点了?”

“不到六点呢。”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 “刚刚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江为风把枕头竖放,扶她靠上去 “要是没我,我可就不听了。”

她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梦,总之就是一些以前的事儿,很久没仔细回顾一遍了,现在觉得很不真实。”

江为风静静看她几秒 “我想听。”

要从何说起呢?

林绛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外头天色将晚,太阳的光由刺目变得柔和。

这期间江为风很有耐心地等待着面前的女孩开口。

林绛咽了口口水,开口之前先组织了一下语言 “你不是问过我,之前为什么满世界乱跑吗?”

林绛说着,看了眼江为风,舔了舔嘴唇继续道 “年少时,我很喜欢三毛,总是幻想她走过的那些千山万水是什么样的。后来我遇到了无法面对的事情,就干脆去流浪,算是自我放逐。”

江为风坐在床沿上,拉着她的手。

她的声音轻缓却绵长 “那时候有知道我去向的同学,都说很羡慕我。”

她顿了顿,笑笑说 “毕竟那个年纪,大家不是刚步入社会,就是还在念书嘛。”

讲到这里,林绛忽然沉默了。

江为风感受到自己手上传来一阵疼,是她用力地抓着他,像在做最后的决定。

“张俊涛,你知道吗?嗯……郑姨应该认识的……大四那年,我跟他实习,他……对我做了昨天秦照做的那种事。”

江为风的眼睛瞬间红了。

那种感觉很不好形容,像是慢慢被夺走呼吸,又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是一种迟钝的、反应过来却万劫不复的难受。

林绛却还在笑,神情淡淡的,像一朵温室里的小白花 “不过我不知道我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两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可两次都没让对方得逞……”

她缓慢地说着,语气温柔,就像在讲一个动人的睡前故事那样,把自己的遭遇一个字一个字讲给他听。

江为风一直蹙着眉听完,差点就忍不住要冲出门。

他狠吸一口气,抱住她,不让她看见自己发颤的嘴唇。

林绛却反过来安慰江为风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背,就像三年前,她将这件事告诉沈宴时那样。

林绛从他怀抱里挣开,捧起他的脸与自己对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今天倒是让我决定了。”

“什么?”江为风紧紧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她就会不见。

林绛偏头笑了 “面对。”

人在受伤之后,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逃避,二是面对。

逃避她试过了,不管用。

只能面对。

要想痊愈,没有选择。

江为风深呼了口气,举起她的手吻了吻,也学她的口气 “一起。”

林绛笑着,眼睛里有星星点点在闪亮,她点头说 “拉钩。”

小拇指钩上的时候,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散尽。

很快夜深人静。

江为风走出幸福公寓的时候,正是夜最浓的时候,四周静得风声可闻,顾翔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他开门坐进去时,顾翔正点烟,见他来了又扔给他一根。打火机亮起来的那刻,两个男人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黑眼圈。

“王佳倩说秦照这件事,她处理。”顾翔咬着烟说话。

江为风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亮了,1点37分,他闷闷开口 “她打算怎么办?”

“这丫头说她有秦照做假账的证据,”顾翔说着还吐了个烟圈,“秦照这小子桃花债惹得多了,小三都加上王佳倩微信了,那小三发了不少东西给王佳倩。”

“可靠吗?”江为风问道。

顾翔嗤笑 “要不怎么说这丫头做生意做精了,没白长岁数呢。她一直逃避是不假,但还是留了个心眼把那些证据留下来了,这事一出,她就让周婉去查了。”

江为风嘴上的烟头明明灭灭,好半天没说话,直到抽完了一根烟,才开口 “我记得王佳倩的店铺是网红店,那个周婉粉丝还不少。”

顾翔一听江为风的话音,心里隐隐有些激动,忙掏手机搜了搜 “微博12万粉,抖音34万。”

“足够了,”江为风摁下手机,屏幕又亮起来,1点40分,他起身要走,“努力又漂亮的女企业家被合伙创业的男朋友欺骗感情和财产,这个故事,你说会不会爆热搜?”

江为风笑了,露出两个深浅不一的酒窝,在黑夜里显得残忍又温柔 “再找些营销号带带节奏,舆论发酵,你说他除了要付出法律代价外,还会怎样?”

有那么一会儿,顾翔反应慢了半拍,看着眼前这个他自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忽然觉得有点恍惚。直到指尖的烟星烫了他的手,他才想起来问 “你想怎么弄?”

“你听过一个词吗?”江为风俯身下车,闻言又弯着身子看向顾翔。

“什么?”顾翔几乎忘记呼吸。

只见江为风笑得很深,一字一字告诉他 “社会性死亡。”

月光静悄悄的,不远处的街道有救护车呼啸而过,发出熟悉的鸣笛声。

“可王佳倩如果不愿意呢?”顾翔问道。

“不可能。”

“怎么讲?”

江为风背过身子,微不可见地扯动了嘴角,没说话。

【57】

风吹动树叶,一路上夏虫唧唧,江为风在1点47分推门进屋,那会儿林绛还沉睡着。

日子一分一秒地过。

林绛向成老师告假一周,理由是身体不适。

江为风为了陪她,也不怎么去工作室,让林绛心里很过意不去。有一次,她去洗手间,出来时无意间听到有人给江为风打电话,听话音是张益嘉,语气估计不善,因为江为风的回话带刺。

那晚吃饭的时候,她问他 “不去没事儿吗?”

他特无所谓地笑道 “能有什么事。”

林绛还想说什么,他揉她的头,特理直气壮地说 “老子是老板!”

林绛就不再提这事儿了。

接下来的日子安静闲适。

新闻是在9月的第一天冲上热搜的。

林绛当时刚洗完澡,正一边擦头发,一边刷微博,看到热搜第34位上赫然写着 周婉。

她想都没想就点进去,第一条就是周婉的微博,她默默看完,一时间惊心动魄。

那是一条极长的文章,文中出现了两个人名,一个是“秦照”,另一个是匿名的“倩”,全文都在控诉秦照对王佳倩的欺骗和伤害,且在最后配上证据截图。

林绛一字不落地看了两遍,才掏出手机打给王佳倩。

对方试探地问了一句 “喂?”

林绛一听她的声音才终于绷不住,眼泪倾泻,宛如瀑布 “谢谢。”

王佳倩静了几秒,笑了 “谢个鬼啊,那个渣男罪有应得。而且,我这也是帮我自己,你是没看见今天周婉那粉丝噌噌地涨,我那店铺销量也是噌噌地涨啊。”

王佳倩说着,还模仿起相声演员的语气,让林绛破涕为笑。

林绛从那晚后和王佳倩就没联系过。

王佳倩多么沉不住气的一个人都没主动找林绛,肯定有她自己都不能面对的,所以林绛不敢先主动。

“对不起啊,阿绛。”王佳倩听见林绛笑了,自己又哽咽了。

林绛吸吸鼻子 “不会。”

挂上电话后,林绛兀自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做个了决定。

没一会儿,江为风从外头回来,他刚刚去街对面的炸鸡店排队,还买了半个西瓜上来。

林绛看他穿着人字拖,大裤衩和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一副不修边幅却自如的样子。

她走过去帮他拿盘子,轻轻叫了他一声。他正捏一块炸鸡吃,鼓着腮帮子瞧她。林绛倏然眉目舒展 “我想到三个字。”

江为风闻言也笑起来,忙不迭吞下炸鸡块,含含混混地说 “怎么着?给你买炸鸡感动啦,表白啊?”

林绛直冒黑线,拧了他一下 “那我不说了。”

“你敢?”他又不依了。

林绛深深笑了,回答他 “烟火气。”

江为风先是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扯了个岁月静好的笑。

烟火气。

这三个字放在一起,怎么看都有一种和谐的安适感。

他把西瓜最中间的那一口挖出来送到她嘴里。

林绛口中西瓜汁四溅,她想了想,提议道 “想去郊外看星星。”

江为风没迟疑 “今天天气正好。”

择日不如撞日。

城市夜晚的灯光总是格外亮,但钢筋水泥密布,总是难见到星星。江为风开车载着她至郊区,河岸边有三三两两的灯光装饰,遍野的草和树被朦胧的月光笼罩着。

江为风把车座放平,又打开天窗。林绛趁着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从旁边的月季花圃摘了几朵花来。

外面蚊子多,他们只好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平躺着,仰着头,抬眼就是星河滚烫。

林绛有一瞬间想起那首她曾经一度单曲循环的歌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

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

总是不能懂不能觉得足够……

那时候她还只有十七岁,偷偷欣赏着一个人,就像爱上一颗星星。

后来她高中毕业,独自去南京听了五月天的演唱会,当《知足》旋律响起的时候,她泪流满面。

“在想什么?”江为风朝她身边凑了凑,声音低低的。

林绛笑了笑 “你呢?”

江为风深呼吸,把手插到她头发深处 “这花真香。”

林绛顿了顿,反手抱住他,枕在他肩膀上。

江为风身子立刻僵了 “宝贝,这边花花树树多,咱不能玩火。”

林绛笑了 “谢谢。”

两个人贴得很近,江为风没敢动,闻言低了低下巴 “嗯?”

“这段日子,谢谢。”黑夜里林绛眸光闪闪。

江为风闻言抱紧了她 “这俩字不许对我讲。”说完还觉得不够,又低头在她肩上咬了一口,“讲一次我咬一口。”

林绛痒痛得缩了一下,半天没敢动。

他仰起头认真看星星,她则望着他的侧颜出神,拿手去描他的眉眼。

他很乖,没有动,说道 “林绛,我想起一首歌。”

然后,他就兀自唱起来

“你给我一个秘密,让我触摸到星星

“在一个夏日夜里,走入了你的森林……”

也是五月天的歌。

江为风只哼了这几句,就不唱了 “嗐,我唱歌不好听。”说着又转身拥她更紧,“但就是想唱给你听,不唱就难受。”

在林绛的印象里,江为风性格高冷。当然,那不是真的冷漠,而是一种散漫的随意和简单,讲话也是极简短,很少大段大段地说,也总是不会逗趣。

但这段时间他似乎常常说很多很多话,又爱碎碎念,连煎牛排放多少黄油也得问她。

更让林绛觉得动容的,便是刚刚他唱歌,还说“但就是想唱给你听”。

林绛静静地抿着唇,不知道如何回应。

然后,她捧起他的脸,亲了他一口。

江为风愣住了。

林绛脸红得像远处河岸上的灯。

“那件事,你是不是做好决定了?”江为风声音传来的时候,林绛屏住了呼吸。

她偏头看他,发现他完全变了个样子。

深夜里,神色不明的他和刚刚满嘴情话、笑意促狭的他,似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可又确实是一个人。

林绛淡笑 “你猜到了。”

江为风问 “你打算怎么面对?”

林绛舔了舔唇,看他神色认真,觉得有点安心,向他慢慢说完。

这个夜注定是特别的。

林绛坚定而缓慢地诉说着,江为风不动声色地听,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觉得很难过。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唯有用“难过”两个字可以描述的难过。

回程的时候,他仔仔细细回忆了林绛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个字都像刻在自己脑海里那样。

第二天,他不得不去工作室上班,开会时也还是在回想她讲的话。

张益嘉刚开始还提醒他几句,到最后干脆甩了脸子。

江为风自知理亏,对张益嘉说 “抱歉。”

但说完还是不改。

中午,江为风开车去接郑萍做体检,路上郑萍问他 “你和林绛怎么样了?”

江为风怀着心事,答道 “好着呢。”

郑萍顿了顿,继续问道 “你俩年纪也不小了,没想过进一步发展?”

江为风手指敲着方向盘,答非所问 “问你个事儿。

“你认识张俊涛吗?”

郑萍想都没想 “那当然了,老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可能不认识?你打听他干吗?”

江为风瞥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问 “他人怎么样?”

郑萍皱眉 “接触不多,但应该蛮好的吧,人很大方,几次吃饭都是他买单的。”

江为风没说话。

中途,郑萍下车去买水果,路边的理发店在放苏打绿的歌——

当你需要个夏天,我会拼了命努力。

这个词儿写得真好,江为风想。

整首歌快放完了,郑萍才从店里出来,她买了些橙子和枣。

上楼之前,她叮嘱他记得带林绛回家吃饭,秋天到了可以做螃蟹吃。

江为风笑意不掩,叫了她一声,然后回答了她上个问题 “想。”

而后驱车离开。

【58】

九月了,秋高气爽,谁能不爱九月。

这天下午,林绛和两个好姐妹相聚,在周婉狭小的出租房里,三个人喝酒,大笑,流泪,再喝酒,再大笑,再流泪。

王佳倩哭得眼线都花了,流出两道无比哥特风的泪痕。

周婉笑得憨憨的,骂这是什么破品牌的眼线。

王佳倩就说 “这还是春天在海南,秦照给我买的呢。”

周婉听罢“呸”了一声 “还提那王八羔子干吗?”

林绛抱着酒瓶子笑,拿脚踢王佳倩,问道 “秦照后来有没有找你说什么?”

王佳倩皱着眉一挥手 “反正他自知理亏!一直求我!”

此话一出,林绛和周婉笑成一团。

林绛吸吸鼻子,坚定地看向两个女孩 “说真的,很感谢你们。”

周婉挠挠头,忽然想起什么,抬抬下巴问林绛 “说起这事儿,林绛,我们要谢谢江为风。”

林绛问 “这话怎么讲?”

“这事儿刚开始倩倩没想到网络控诉这方面,后来我和顾翔去核实秦照的那些龌龊事,倩倩正觉得不解气,江为风就出了这主意。说真的,他办事够麻利的,打点营销号、搜罗证据找律师,公关能力真的一绝。还有啊,我发的那篇长微博,他两个小时就写完了……”周婉说着,打了个酒嗝,“唉?你们以前是同学,他是不是语文特好?”

林绛蒙了 “那篇微博是江为风写的?”

“你不知道?”周婉疑惑。

王佳倩叹气 “我小学生文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那事儿一出,我真的对你很愧疚,也没法面对自己,哪有心思去规划这些。”说着又忍不住抹泪,声音温柔了几分,“还好顾翔一直鼓励我,不然我真崩溃了。”

林绛只觉得酒气一直从胃里往上翻涌,胸闷闷的,又眩晕又喘不过气。

王佳倩走过来抱住她 “别的不说,江为风写的那篇微博,可不是发泄情绪就行啊,既要陈述事实,又要煽动网友情绪,有些词一个用不对就不成……你啊,替我好好谢谢他。”

林绛听完,又灌了两口酒。

仔细想想,那一周她情绪不太好,他就也不去工作,专心陪着她。尽管他极力避免在她面前通话和回微信,但还是有好几次她都撞上了。

那时候,她以为他只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

原来……

山前水后,幸而与之相逢。

林绛下定决心去见程云川,找到程云川的联系方式并不难。

林绛打电话给沈宴时,他甚至没多问,就把微信号给了她。

沈宴末了才说 “我和你一起见她吧?”

林绛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总得自己面对的。”

沈宴没再坚持 “加油。”

和程云川见面的时候,青城即将下阵雨,雷声从天边滚过来,像天公在生闷气。

程云川穿大红色的波点连衣裙,让林绛想起高中时期程云川的样子——红色、热烈、张扬、明媚。

她们定了包间,进门之后,程云川很久都不讲话,林绛便坐在她对面默默组织语言。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上了酒,程云川灌了自己一整杯才说 “我给你看样东西。”

然后,她掀起雪纺布料的衣裳,腰腹往上,露出狰狞蜿蜒的抓痕和针眼,是那种原本艳丽的红色混上乌黑后暗淡的、沉郁的颜色。

林绛倒抽一口气。

程云川却见怪不怪,把衣角放下,又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这点伤,冰山一角。”

林绛咬牙 “他就是个变态。”

程云川喝了口酒,垂下眼睫,看不出情绪 “你怎么忽然愿意和我坐下来谈谈?”

林绛顿了顿 “我听沈宴说,你很早就想脱离他?”

程云川自嘲地笑了 “哪能不想啊,从一开始就想,没停过。可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没能力面对,你也知道,他根基深厚,而我就是一个刚刚转正的小新人……反正就是懦弱呗,结果遭了这么多年的罪。”

说着,程云川又喝了口酒稳了稳自己的情绪 “再说,我妈妈当年正要升职,她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我很怕自己一着不慎,最后什么都没了。”

林绛胸口闷闷的,说道 “你少喝点酒。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你不用解释的。”

“你看我刚刚那些伤,我心里的伤不会比身上的少半分,”程云川脸色有些发白,“不过也是我自找的,有什么因吃什么果。”

林绛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握住程云川的手,示意她稳住情绪。

程云川摇头笑了笑 “没事儿,我吧,之前也和沈宴说了,把我手上的证据都给他,让他帮我打官司。我会站出来面对他,不用你出面。”

林绛低下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眼里有光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的,我们本来就没错,所以不该感到羞耻。”

“林绛,对不起啊,”程云川红了眼眶,“当初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扯上这些事,现在我却还要你再拉我一把。”

林绛对程云川笑了笑 “我来找你就想好了,过往的一切一笔勾销,我们一起面对。”

程云川闻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下来。

远处的暴雨从北面一路朝南侵袭,没一会儿,干燥的水泥地就湿了一片,外面的人们慌忙逃窜。

林绛看看天,灰蒙蒙一片,好像很重,垂垂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砸下来。砸下来了,有些秘密便就此毁灭。

谁也不知道这种毁灭究竟代表着脱离苦海,还是永世不得超生。

两周之后,程云川正式起诉张俊涛。

相比法律上的对峙,公关战才是无比艰难的。

程云川在自己微博上讲述了自己近些年的遭遇——

大体讲述了自己是如何被**,随后因张俊涛的视频和裸照威胁,而不得不忍受他的折磨。

这期间他时而会给她一些她不想要却不能拒绝的好处,比如利用关系帮她打点工作,可这只是为了她能随叫随到。

他有时脾气很好,甚至会亲自下厨做饭给她吃,但有时又多次对她使用暴力……

随后,江为风点了转发。

几个小时后,许多博主相继转发,在微博上发布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已经有三十多万点击量。

林绛滑着评论一条条地看,前排大多是鼓励和气愤,滑到第十几条的时候有质疑的声音出现。热门转发里,有一条“谨慎吃瓜”。

她把手机给江为风看的时候,江为风正收拾行李。

这段时间,他为了这件事一直在打点关系,推了不少拍摄通告。顾翔告诉她,张益嘉为此发了好几次火了。

这次出门是有女星拍广告,导演恰是之前合作综艺的孙平,张益嘉说什么也不同意他推辞。

江为风看了眼手机,没什么反应 “有质疑很正常,毕竟张俊涛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混的。”

林绛愁眉紧锁 “有人说张俊涛对程云川的做法,有巴掌也有枣,有威胁也有恩赏,掌控人性,满足私心。”

江为风从身后抱住她,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 “别多想,见招拆招。”

林绛握住江为风的手 “刚刚程云川给我打电话了,她说她妈妈看了新闻。”

江为风闭着眼,像快睡着了 “嗯?”

“她妈妈知道之后,就打了她一巴掌。”

江为风睁开眼,顿了一下 “然后呢?”

“然后……”林绛声音哽了哽,“她妈就抱住她哭了,问她受那么大罪,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江为风闻言也忍不住叹气。

“她之前怕她妈妈怪她,但是哪有妈妈会在自己孩子受伤害的时候,反而责怪孩子呢?恐怕心疼都来不及,”林绛艰难地讲着,“我怕我妈要是知道这事儿,会崩溃。”

“不会,”江为风抱紧了她,坚定地说出四个字,“为母则刚。”

林绛鼻子酸酸的,忙仰头平息,又转头和他对视 “等你回来,和我一起回家见他们行吗?我怕我一个人……”

“当然好。”江为风截断她的话。

林绛长舒一口气 “谢谢。”

江为风双眸深邃,低头咬了一下她的嘴唇,看她嘤咛一声,忍不住笑了 “你这是逼我。”

林绛忙推他,说道 “我帮你接着收拾,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

江为风箍住她不让她动弹 “想带你走。”

林绛想了想 “把我放你心里,走哪儿都能带着。”

不知道怎么了,江为风听见这话就不行了。

林绛忙投降 “强词夺理,我才没有那意思。”

江为风见林绛脸红了,也不再闹了 “行,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林绛忙去给他收拾衣衫。

江为风一走,她便打电话给沈宴。

因为有张骄骄这层关系在,这段时间,沈宴才是最不好过的,林绛心里知道,所以千般万般感激。

突兀的铃声划破寂静的空气,电话响了几声,沈宴直接摁掉,而后开了飞行模式。

张骄骄就坐在对面,偌大的办公室有一面宽大的落地窗,阳光倾洒下来,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被他尽收眼底。

张骄骄语气生硬地问他 “沈宴,玩够了吗?”

沈宴比她语气还冷淡 “对不起我已经说过了,你走吧。”

“你不是不知道,我初中我妈就没了,我是被我爸一个人辛辛苦苦带大的。我是他女儿,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吗?他是个正人君子,他不会做那些事儿的,沈宴。”张骄骄嘴唇发颤,眼底是一片灰,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死去。

沈宴这才皱了皱眉,看着张骄骄紧绷着的脸,叹了口气 “程云川的微博你也看了,律师函你也看了,为什么不相信?”

“所以你接近我,根本就是为了害我爸?”讲完最后几个字,张骄骄咬着唇。

沈宴很快否定 “不是。”他顿了顿,“你听过一句话没有?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是我害他,还是他害别人,法律会证明一切。”

听到这句话,张骄骄突兀地笑了 “我这么瞒着我爸,眼巴巴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听你冷冰冰地向我普法。”

沈宴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不去看她,手在发颤,被他紧握成拳头。

张骄骄笑意锋利,像漫画里走出来的 “你欠我的债,法律上有没有说怎么还?”

沈宴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落满灰一样,怎么都发不出一个字。

在他的沉默中,张骄骄站起来,转身就走。

或许是知道等不到什么答案了,又或者怕等到比预期更可怕的答案,张骄骄步子走得很快,最后到门口是跑着离开的。

她走后,沈宴整个人都瘫在座椅上。

人生中总会遇到各种人,有人是软肋,有人是例外,因此生而为人,总有些不得已。

他到底是负了她。

【59】

绿岛酒吧的天台上,林绛叹了口气 “他到底是负了她。”

她说话的声音极低,就像是一股清风。

王佳倩没听清,问道 “你说什么?”

林绛摇摇头 “我是说沈宴,他不好过。”

王佳倩拿手拍了拍林绛的肩 “万一沈宴没对张骄骄动真感情呢?”

“你不知道,”林绛叹了口气,“沈宴这个人,什么时候欠过谁?”

王佳倩静了,旋即也低落起来 “是啊,沈班长好像从不犯错,可是……”王佳倩顿了顿,试图给林绛信心,“这事儿归根结底是张俊涛浑蛋!沈宴只是选择了他心里的正义。”

林绛喝了口酒,胃里冰冰凉凉的 “都是因为我……感情债,不好还的。”

听林绛这么说,王佳倩忙抱住她 “不许你自责!”

林绛只觉得自己后背湿了。

王佳倩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你发生这种事,身为你的朋友谁能沉得住气?谁能眼睁睁看你受伤?”

林绛霎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忙拍了拍王佳倩起伏的后背。

王佳倩哭了一会儿,又推开林绛,自己抹眼泪 “我啊,不要你安慰我,这是你的事儿,你反过来安慰我算什么啊?还有啊,你自己扛着这事儿这么多年,一句话不说,拿不拿我当朋友?你知道那天你告诉我这件事我什么心情吗?我就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我要是能帮到你,你说不定就告诉我了……但比起气自己,我更生你的气,周婉也生你的气,你抱我也没用!”

林绛想起那天告诉俩姑娘这事儿时的场景,王佳倩顿时就哭了,周婉也傻了,说什么也不敢相信,难受得直踱步。

林绛听完王佳倩这一顿数落,还是抱了抱她 “谁说你没用啊?就是因为你们,我才决定面对呢。”

经历秦照这件事,林绛就像掉了一回枯井,她无助地坐在黑漆漆的井底,抬头却看到大家都伸出手,想齐心拉她出来。

她又怎么能不尽力往上爬?

她从来没有任何时刻,比这时候更有勇气。

张俊涛在程云川微博发布两天后,站出来在微博上发声

【大家好,我是张俊涛。

很抱歉因个人私事占用公共资源,关于我本人近日的争议和传闻,我在此郑重声明 我与程女士是恋人关系,在此前的确有感情纠纷,仅此而已,其他内容均为捏造,已交给律师处理。

本人坚决相信正义和法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希望大家不信谣不传谣。】

此声明一发,这件事立刻冲上了热搜。

林绛浑身战栗来来回回看了五六遍,才恢复理智准备给江为风打电话。

像是心有灵犀,江为风先一步打给她,问道 “看了?”

林绛颤着声儿说 “我看了,都上热搜了。之前程云川那条微博转发都有三十万了,硬是上不去,怎么到他这里这么容易?我看……风向都有点变了。”

江为风安慰她 “别急,有我呢。”

林绛恹恹地说 “好,那我先挂了,等下要打给程云川。”

江为风挂了电话后又给莉莉安打了个电话,三两句简单又准确地交代了微博的事宜。

“你说衣冠禽兽四个字,是不是就为了他发明的?”顾翔在旁边刷着微博,正气得牙根痒痒。

江为风声音寒凉 “我不会放过他。”

顾翔对他有信心 “不过,我就怕这事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这种事,女人还是最吃亏的,何况张俊涛和秦照不一样。”

江为风双眸晦暗,顿了顿,旋即扯了个冷冷的笑,淡淡地问 “是吗?”

那就试试看。

“当初秦照那事儿,你笃定王佳倩愿意发声,是看准了她对林绛的歉意,加上证据确凿,我们胜算大,秦照是强弩之末……”午后的树荫罩在顾翔半张脸上,他看了眼面前不动声色的江为风,问道,“那张俊涛呢?名利地位都在眼前,他凭什么输?”

这个问题,让江为风好一会儿没动静。

这时候是中午,大家都去休息了,摄影棚外,只剩他们两个站在一角,被阳光倾晒,也被树荫遮挡。

顾翔忽然觉得江为风像个谜。

准确来说是谜底。

那个正确答案就在嘴边要呼之欲出,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熟悉谜面。

他就是那个谜面的谜底。

然后,顾翔听见江为风说 “翔子,我愧对林绛。”

“她那时候那么难,我一点都不知道,以至于现如今,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窥见她过去的千分之一。”江为风敛眸,看不出情绪。

但顾翔一下子就怔住了,从小到大,他见过各种样子的江为风,可是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非要形容,顾翔心里想的,也不过是秋日午后的云。

江为风笑意深深 “你说他凭什么输?因为我必须赢。”

有这么几秒钟,他卸下了一点点的自我,变得不确定起来,但下一秒,他再抬眼去看顾翔,眼神又变得如豹子一般狠利 “这事,在我这儿只有两个结局。”

顾翔问 “什么?”

“他败。”江为风笑道。

“还有呢?”

江为风目光幽深 “还是他败。”

“二者之间,只是时间差别。”

远处的云朵一大团一大团地聚集,有光从它背后迸发出来,有种披甲上阵的孤独感。

顾翔拿拳砸了江为风一下 “反正,哥们儿挺你。”

江为风伸脚对着顾翔腿肚子就是一踹,偏头不让顾翔看清脸上情绪,幽幽吐了俩字 “德行。”说完就要走。

顾翔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问 “你干什么去?”

江为风摆摆手,没回头。

想想看,他这个人骨子硬,从来没求过谁。

那天和林绛一起从郊外看星星回程的时候,他车上放着《Making love out of nothing at all》。

林绛忽然问他 “那天看电影,你说史密斯先生输了,为什么呀?”

他答道 “因为他爱她,所以会为她低头。”

可随后林绛想了想,说道 “不对。

“因为为爱低头并不是输啊。”

江为风大概永远忘不掉那天林绛的样子,那样平和、安然,可说出的话却像致命的刀。

温柔刀。

他心思一直在动,就像一盏烛火,不断被风吹动着。然后,他进棚,走到导演面前,问道 “导演还没忙完?晚上什么安排?要不一起吃个饭?”

导演敬业,收工的时候大家都去吃盒饭了,他还得再检查一遍广告镜头。

像是没想到江为风忽然要请客,他有些诧异地扬起脸 “你小子不是从不应酬的吗?”

江为风忙摇头,语气认真 “和您吃饭,不算应酬。”

导演闻言乐了 “行啊。”

江为风笑了,像窗外灿烂的阳光。

同一时间,林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程云川的住处。

还没到门口,她就听到打砸东西的破碎声和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林绛想也没想,忙跑进屋,一进门,整个人如坠冰窖。

程云川披散着头发,跌坐在满是狼藉的地上,正拿着一块碎玻璃抵向喉咙,有血从她手掌心蜿蜒而下,滴到衣服和地板上。

她看到林绛,又急又慌,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林绛,你别过来!”

可林绛挪不动步子。

因为房里还有另一个人。

张俊涛转过头,见来人是林绛,笑了,温文尔雅的 “哦,原来是林绛,这么多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他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就像电视机里他做公益节目时,慰问福利院的孩子们那样,甚至带着一点点慈爱。

林绛拼命从喉咙发出声音 “你来干吗?”

张俊涛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容维持不变 “我和云川吵架了,今天我就是来看看她。”

“你不要这样叫我!”程云川几欲崩溃,“你滚!”

张俊涛闻言摇了摇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宠爱样子,对林绛扯出一个微笑 “看样子还生我的气呢,也罢,我先走,改天再来看她。”

说着,张俊涛朝程云川走近了两步 “那我走了?有事记得打给我。”

程云川不断向后缩,玻璃片擦伤了白皙的颈部,张俊涛不甚在意,笑了笑起身往外走,路过林绛的时候顿了顿 “林绛,前段日子我好像见到你了,就在万达。”

林绛紧紧握着拳头,强迫自己勇敢地和他对视 “是吗?那真巧。”

张俊涛个子中等,身型板正,看外表也颇有涵养,怎么看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甚至很有亲和力。

他听林绛这么说,便露出一个很温暖的笑 “没想到你和云川还能有联系。”张俊涛拍了拍林绛的肩,“真好,我真羡慕。”说完便笑着,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听见关门声后,林绛再也支撑不住,腿立刻软了,扶着墙才没有瘫倒在地。她使劲揉了下刚刚被张俊涛触碰过的肩膀,试图擦掉他的痕迹。

屋子那端,程云川崩溃大哭 “他怎么可以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样子?他怎么可以这么光明正大地来找我?怎么办?这件事好像压根没影响到他!可是我的私信里,已经有好多人来骂我了!”

她抱膝痛哭,很难想象她曾经是一个多么勇敢、坦率的姑娘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真的斗不过他?”

程云川的话像针扎一样,让林绛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打电话给沈宴。

沈宴接听完之后立刻赶过来。

“他怎么会不急呢?不急就不会来见你。要是他真的光明磊落,就会全权交给律师了。”沈宴给程云川分析。

林绛帮程云川包扎好伤口,也安慰她 “是啊,他现在就是想看我们急,我们不可以中他的计。”

程云川整个人都像丢了魂 “可是我好怕。”

林绛安慰 “你放心,必要时我会站出来发声的。”

沈宴闻言皱了皱眉 “你别慌,咱们一点点来,他想让我们急,咱们也让他急。”

一语惊醒梦中人。

程云川死死咬住嘴唇,眼底慢慢染上坚毅的光。

【60】

林绛从程云川那儿回来就病了。

因为这件事,她已经很多天没有睡个好觉,加上见程云川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她又急又怒,沈宴送她回家之后,她就瘫在沙发上,差点起不来。

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爷爷打电话给她,问她要不要回家吃饭。

林伟做了糖醋鱼和红烧肉,爷爷打电话的时候精神头很好,乐呵呵地拿话馋她,说满屋子都是香味儿,闻着就流口水。

电话那头不时传来徐名娟唠叨林伟的声音。

林绛强撑着精神,笑道 “和倩倩正吃着呢!”没说两句就赶紧挂了,怕自己的哭腔被察觉。

江为风是在走后第三天的下午回来的。

他风尘仆仆地进卧室时,林绛睡眼惺忪地问 “我是做梦,还是真的?”

江为风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心软得不行,他立刻脱鞋上床,二话不说拥起她。

一吻,可解千愁。

吻到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林绛推开他 “我刚退烧。”

江为风拿唇去碰她的额头试温度 “怎么回事儿?”

“反正你离我远点,别传染给你。”林绛又推推他。

江为风只松开了一点点,身子还是箍紧她,笑道 “晚了。”

看着林绛懵懂的眼神,他低低沉沉地笑了 “我已经烧起来了。”

唉,这一夜。

林绛第二天睡到十点才醒。

她迷迷糊糊去卫生间,一打开门正好看到江为风站在淋浴下,浑身泡沫地洗着头发,困意刹那一扫而光。她关门,气不过,装模作样却极没气势地凶了他一句 “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说完后,她又躺回床上,掏出手机看,没一会儿就眉头紧锁。

江为风恰好披着浴巾从卫生间出来,见她发呆,问道 “怎么了?”

“程云川她……昨晚把自己被打的照片放出来了。”林绛目光空洞。

江为风忙走过去 “然后呢。”

“这次张俊涛反应很快,今天一早就否认了……”林绛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你看他的发文。”

江为风眉头紧蹙,只见张俊涛微博这样写道

【对于程女士昨晚在社交平台公布的照片,我表示难以置信。在法院出结果之前,我有必要进行一些澄清,以避免我的家人受到伤害。

首先,本人妻子已于10年前去世,我确实和程女士为情侣关系,我与她双方自愿恋爱,绝无其他隐情;其次,照片为伪造,一切法院见;最后,程女士两次发文的“性侵”和“暴力”均不是事实,我与她相处快四年,如果真如她所言,请问一个常人如何忍受四年?

除却台前的光辉,私下里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为人子为人父,真相大白前,我尽量避免争端,但绝不会让人污蔑。】

张俊涛的这篇长微博,可谓滴水不漏,最后甚至配上了几张他和程云川的亲密合照。

一时之间,微博舆论风向大变,网友们一拥而上,对着程云川极尽辱骂,就连之前为程云川发声的博主也全部沦陷。

江为风反应快 “收拾一下,叫上沈宴,先去程云川家。”

一路上,江为风开得飞快,林绛不断拨打程云川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他们和沈宴同时到楼下,飞奔上楼之后,怎么都叫不应门。沈宴忙着要下楼叫物业,刚转身下了几个台阶,江为风后退,咬牙朝门踹过去。

还好是老小区,门锁不是很紧,没费太多力就踹开了。

一进门,只见房间窗帘紧闭,满室没有一丝光线,程云川就缩在墙角。林绛忙走过去,近了才发现她把嘴唇都咬破了,身子直发抖。

林绛抱住她 “你放心,还有我呢。”

程云川几乎要失去理智,只是强撑着信念,倔强地说自己没事。

沈宴见状,打电话叫来了程云川的母亲。

程妈妈赶到之后,林绛一行人才告辞。

在路上,林绛告诉他们自己的决定 “博文我一早就编辑好了。”

沈宴几乎想都没想就制止 “他这是引蛇出洞,你冷静点。”

林绛却摇头 “我早就想好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沈宴,我也是受害者,我不该害怕。”

沈宴 “可是……”

“好,”江为风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坚定,他对她扯了个如沐春风的笑,“按你的来,其他的有我。”

林绛眼眶红红地说 “好。”

这世上人来人往,有人住在高楼,有人陷于深沟,可这世上必然会有二者共存。就像光明之下的阴影,鲜艳红裙下藏着的伤痕。

这世上多的是受了伤永不结痂的人。

因此,这不是一个人的对抗,所以不该只有一个人孤军奋战。

林绛在当天发了微博,用她做电台的大号。

林绛做电台大半年,影响力是有的,只是粉丝群不在微博上,她的微博也是在团队协助下刚刚开始经营,仅更新两条,因此刚发出之后没什么太大水花。过了一会儿,程云川转发了她的微博,骂声顿时淹没了支持的声音。

然后,江为风发了条长微博,公开自己和林绛的关系,顺便对林绛微博发声发表支持言论。

江为风粉丝快两百万,博文一发,这件事没多久就冲上了热搜榜末,江为风打了个电话给顾翔,没一会儿,热搜冲到第四位。

这个举动,是深思熟虑,更是不假思索。

微博发出去没多久,林绛就接到了编辑的电话。

新媒体行业,最求变,最怕的也是变,林绛这件事着实让整个团队陷入忙碌中。

林绛事先就想好了,如果平台方为难,她可以解约,承担违约金及一切损失。

江为风的手机也一直没停过。

张益嘉问道 “你是摄影师,不是愤青!网络上的恩恩怨怨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为风忍着怒气,说道 “我回头给你解释。”

张益嘉听不进去 “别,我哪配得上你给我解释。之前停工还给个通知,现在直接公布恋情卷入社会新闻……”张益嘉喘着粗气,“别的不说,弟弟,你和那姑娘才谈多久?人家谈了七八年的还难说知根知底呢,你想过万一是假的该怎么办吗?”

江为风闻言攥紧了手机,目光厉色不掩,开口冰冷,不留余地 “散伙吧。”

“什么?”听筒那边的人以为自己听到了笑话。

“我退出,一分不要你的。”

“……”

挂上电话后,他对上一双雾蒙蒙的眼。

林绛显然是听到他的谈话了,顿了顿才开口 “为风,我想辞去‘星星点灯’代课的工作。”

“哦?我失业了怎么你也想失业?”江为风笑着问。

“反正你养我啊,”林绛耸耸肩,说完又努努嘴,“不对,你好像也快养不起我了。”

江为风走近两步,搂住她 “后悔了?”

“这……”林绛笑着从他怀抱里钻出脑袋,看着他,“为了表示我没后悔,带你见我爸妈怎么样?”

或许是早就预料这一天不会太晚到,江为风闻言没什么太大反应,他单手揽过她的肩,掌心的温热穿透布料抵达肌肤,直至血液深处,像在给她注入一股能量。

他说 “走。”

有些话不必多讲。

就像人自然而然地会根据空气的温度选择衣服的厚度,季节的变换那么顺理成章。

江为风半路下车去买礼盒,林绛打开车窗,任凭凉爽的风铺满皮肤,有一片半黄的法国梧桐树叶落到窗边,颤颤巍巍跌到她的腿上,林绛才恍然想起秋分到了。

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

江为风下车的时候没穿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就像年少时的冬天,她裹着笨重的长款羽绒服路过球场,总是能看到他穿着T恤在满场跑。

少年永远不会冷,而不再是少年的他,也依旧热血难凉。

可徐名娟就不一样了,刚到小区门口,就见她围着暗红色花纹的披巾,站在一旁和保安聊天。那披风是林绛之前在意大利给她买的,以林绛的年龄来看,用来抵御秋风的凉意还为时过早。

徐名娟大概是特意出来迎两人的,一见林绛从车上下来,就从远处走了过来,看到江为风拿礼盒的时候,徐名娟出声责怪 “来就来,还破费干吗?”

可林绛知道,徐名娟心底是藏着笑的,因为刚刚离得近了,林绛看到在家从不化妆的徐女士眼皮上竟涂了眼影。

回到家才发现,重视江为风首次登门的不止徐名娟一人——林伟和外公在厨房忙活得热火朝天,直到他们进门都还没炒完菜,爷爷则不慌不忙地摆碗筷,一见人来了,忙冲进厨房叫人。

这一幕,让林绛心里好不容易建立的勇气轰然崩塌。

好在当她站在门口寸步难行,泫然欲泣时,江为风握了握她的手。

“都在呢?那我介绍一下,这是江为风。”林绛勉强笑道。

“叔叔阿姨好,外公爷爷好。”江为风一一问好,又把带的礼品交给徐名娟。

“你说你们来得太突然了,我们都没准备,快快,进屋坐。”一番寒暄。

没多久,屋子里就热闹起来了,大家都围坐在一张桌子上,长辈们活跃气氛,小辈们三两言答话,少了些客套与审视,多的是实打实的真心。

这种热闹,让林绛想起以往过春节,一家人围在一起看烟花的场景。

轰轰烈烈,风风火火,然后在最美的时候戛然而止,所有绚烂转瞬即逝。

就像现在。

林绛打断了闲话家常的场面,她努力让自己的面色不那么凝重,问道 “爷爷外公,你们能领江为风到小区转转吗?”

屋里顿时静了。

愣了两三秒,外公忽然笑起来,说道 “好啊,正巧小区鱼池新买了鱼,我领他去看看。”

支走了三个人之后,没等林绛开口,徐名娟就问 “什么事儿啊,还要把老爷子支走?”

“我确实有事要讲,”林绛正色道,“但你们不要担心,也别生气。”

徐名娟睨着林绛 “怀孕了?”

“哎呀,没有!”林绛忙解释。

“那就没什么大事儿。”林伟听罢,放心地笑了。

然后,林绛深呼了口气 “爸妈,我给你们看一下我微博。”

尘封近四年的秘密,忽然被掀开的时候,封布上飞扬的灰已然先令人喘不过气,而深埋的秘密,更加令人窒息。

徐名娟和林伟脑袋挨着脑袋,三百多字的微博,足足看了十分钟。

再回神时,二人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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