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地下城

大衣覆上李展,也掩去了刺目的红,只留下浅浅一片驼色,安静,温柔。

郁飞怔怔望着,像失了魂。

唐凛走回到张权面前,问他 “还不想说实话吗?”

张权任由范佩阳按着,似已看清彼此间的力量差距,但脸上的冷笑却没一点认命的意思 “就算凶手用手指杀人,凭什么一定是我?大家都有手,郁飞手上还都是血呢!”

“人家那是按伤口按的,”郑落竹隔空怼一句,“你别混淆视听。”

他和郁飞打了一架,反而越看那小子越顺眼,再瞅张权,就怎么都不像好人了。

“呵,”张权阴阳怪气,“说不定他就是为掩饰手指上的血迹,才那么急着去按伤口。”

郁飞缓缓转头,目光如刀,几乎能把张权活剐 “你再说一遍。”

张权咽了口唾沫。

唐凛摇头 “张权,我不用看郁飞。一共五个人,我们三个不可能杀人,凶手要么是你,要么是郁飞,看你们其中一个人的手就够了。”

张权不屑地嗤笑一声 “我的手上可没血。”

“你的确把手指擦得很干净……”

唐凛上前握住张权右手腕,范佩阳适时松劲儿,他便将那只手抓起,亮给所有人。

“但你忘了清理指甲缝。”

张权一丝血迹未染的右手,食指指甲缝里淡淡的几丝红。那是行凶时必然残留的组织碎肉,牢牢嵌在甲缝深处。

“你要真像郁飞那样满手血,倒不好办了,”唐凛把他的腕子又送回范佩阳手里,后退半步,声音冷下来,“幸亏你多此一举。手上沾血不可疑,沾了却要擦干净,才做贼心虚。”

张权不说话了,脸上的不甘和忿恨也消失,有种奇异的平静。

郑落竹惊讶于唐凛的冷静和敏锐,不过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张权。为什么要杀人?他和他们明明是一样的闯关者……

“OK,筛选完成。”

张权惬意的声音,打断郑落竹思绪。

郑落竹猛地抬头 “什么筛选?”

张权没理他,反而轻松自如地对唐凛调侃 “没想到你们效率还挺高,我以为至少要死三四个人。”

明明还被按在电梯壁上,张权气场却和先前判若两人,连声音都有了微妙变化。

唐凛蹙眉,刚要开口,却有人比他更快。

“为什么要杀人……”郁飞攥紧军刀,太用力,关节咔咔作响,“为什么要杀李展——”

后半句,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怒火冲破理智,人已经扑了过去。

他其实不要答案,他只想让张权偿命!

郁飞的速度太快,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机会,已到张权面前。

“当啷——”

军刀毫无预警掉到地上,郁飞整个人被一株从轿厢底部生出的绿色藤蔓紧紧缠绕,动弹不得。

“张权——”他声嘶力竭地吼。

始作俑者却突然一闪,竟从范佩阳的桎梏中逃脱,灵活跳开。

范佩阳有一瞬的错愕,手掌传来的剧烈疼痛,显示着张权脱身时的绝对力量,再加上此刻束缚着郁飞的藤蔓……

他转头看向张权,心中已了然 “你有文具。”

“他怎么可能有文具,”郑落竹惊讶,“进电梯之前,我们所有人的文具都被清空了啊。”

“刚刚已经说过了,我是来筛选你们的。”

张权的声音正经起来,连带着,他的脸都有了变化。

短短几秒,那张脸就成了另外一个陌生男人。三十五岁左右,脸颊消瘦,下巴点点胡渣。

这场景诡异得让人汗毛直立。

郑落竹脱口而出 “张权呢?你把他杀了?”

“不,和我可没关系,”陌生男人撇清,“我只负责你们几个,张权坐的是上一部电梯,早死了。”

郑落竹沉默片刻 “这就是这一关的考验?”

男人摇头 “你可够天真的。”

郑落竹 “什么意思?”

男人 “真正的关卡还没来呢,我说第三遍了,这只是关前筛选。”

郑落竹彻底沉默了。

范佩阳和唐凛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郁飞早失去理智,根本听不到男人说什么,只拼命想从藤蔓里挣脱。

事已至此,再明了不过。没有张权,从始至终和他们共处一电梯的,都是这个人。也没有什么通关不通关,他们根本连关卡的入口,还没摸到。

唐凛盯着胡渣男半天,竖起右手食指 “这也是文具?”

“藤蔓和变身是,手指嘛,”胡渣男耸耸肩,“是能力强化。”

唐凛 “能力强化?”

胡渣男挑起眉毛 “许愿屋里的愿望啊。别告诉我,你在许愿屋里要了钱,那你以后可有的哭了。”

他有问必答,配合得有些过分,范佩阳不免生疑 “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胡渣男轻蔑一笑 “因为你们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

【咕咕——】

已经没了影像的显示屏,敬业地发出最后一声猫头鹰叫。

电梯稳稳停住,尘埃落定。

“是时候说再见了,别恨我,我也只是完成任务。”胡渣男退到电梯深处,“不过如果真想报仇,也可以来上面找我,只要你们还有命。”

轿厢门缓缓打开,一股潮湿闷热的空气迎面而来,隐约还夹着发霉腐烂的腥臭。

“欢迎来到地下城。”

胡渣男张开双臂,朝着四人猛力一推。

捆着郁飞的藤蔓同时松开,四人猝不及防,踉跄着摔出电梯。

郁飞摔出去后第一个窜起,又疯狂往回跑,可轿厢门关得太快了,他拼命砸门,想抢回伙伴的遗体,然而电梯已缓缓上行。

范佩阳、唐凛、郑落竹随后站起,怔怔望着前方的景象。

一座地下城镇,没有阳光,只有昏暗的灯。随意搭建的房屋简陋残破,有些已成废墟,街道歪歪斜斜,狭窄脏乱,看不清深处。很多人坐在路边,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也有些人穿街过巷,行色匆匆。

压抑,拥挤,破败。

巨大的机器轰鸣从远处传来,带着令人窒息的热风。

但更令人窒息的是,那些坐在路边的人,那些看起来好像已经活不下去的人,但凡露着手臂,便能看见上面的猫头鹰图案。

和范佩阳、唐凛、郑落竹手臂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对不起。”范佩阳转头看唐凛,逆着昏暗的光,他的情绪藏在阴影里,辨不真切。

唐凛愣住 “怎么了?”

“我不应该把你拉进来。”

……

一个月前,北京,某私立医院。

唐凛坐在病床上削苹果,削得认真,苹果皮一直没断。

他最近又瘦了,病号服有些晃荡。

单云松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待到唐凛削完最后一下,伸手接过了刀和果盘。

“范总最近在忙什么?”唐凛啃了一口苹果,状似随意地问。

单云松摇头 “不太清楚。”

唐凛无奈提醒 “单特助,你是他的助理。”

单云松恭敬更正 “唐总,我现在是您的助理。”

所以才更可疑。单云松是公司成立之初就跟着他和范佩阳的老人,也是这些年范佩阳最得力的助手,除非范总闲得能去海岛度假,否则单云松绝对没有这样长时间扎在医院陪他的道理,范佩阳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单特助,”唐凛放下苹果,温和笑笑,“医生说我最多还能活三年。”

单云松一怔,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唐凛只静静看着他。

单云松从那双清亮的眼睛里,读出了“欺骗病人可耻”的控诉。

“唐总……”两边都是老大,单云松真的头疼。

阳光照进病房,却驱不散冷清,和消毒水的味道。

脑瘤长的位置不好,无法手术,从命运下判决书的那一刻,唐凛已经坦然了。

接受现实没那么难,又或者说,清楚无力回天,便只能佛系了。

可他佛了,范佩阳没佛,每次来探病,他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状态越来越差。那双冷淡的眼睛,以前还偶尔会笑,现在只剩一片荒原。

唐凛认命,可范佩阳应该好好活着。

“范总最近几个月,的确经常不在公司,”单云松投降,终究还是站到了唐总队伍里,“但具体忙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你可以问嘛。”唐凛笑眯眯地怂恿。

单云松讨饶 “唐总,范总一个眼神就能把我冻在那儿。”

唐凛煞有介事地挑眉 “你怕他,就不怕我?”

他的模样一点不凶,可单云松立刻苦笑。

唐凛眨了眨眼,看了单云松一会儿,眉宇间有了淡淡疑惑 “你最近……好像还真的挺怕我。”

唐凛自认在公司人缘不错,逢人三分笑,尤其和范佩阳一对比,他更显得温暖如春,普通员工都没几个怕他的,何况单云松。

对视片刻,单云松就知道想搪塞没戏,唐凛太敏锐了。

深深叹口气,他决定实话实说,反正都站到唐总这边了,也不差最后这点交心。

“我以前一直认为您爱笑,脾气好,和范总一冷一热,正好互补……”

“我还奇怪过,为什么范总和您,一个名字听起来暖洋洋的,人却冷得要命,一个名字冷的,人反而很温暖……”

“但是?”唐凛愈发好奇后面的转折了。

单云松莞尔。

“但是最近在您身边待的时间长了,我才觉出来,您也是个冷性子……”

他脸上的笑意淡去,眼里有认真,更有敬佩 “一个公司的老总不能都是生人勿进,范总我行我素,您就只能让自己暖起来,一冷一热,一张一弛,才收得住下面的心。”

病房安静下来。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唐凛都没说话。

直到一朵云飘过窗外,遮住了阳光。

单云松听见唐凛说 “我们溜出去看个午夜场吧。”

……

午夜,2:40

单云松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确认没值班护士,才迅速推着唐凛的轮椅溜回病房。

一场电影两个小时,可这一来一回,单云松比打了场仗还累,果然特工不是谁都能做的。

唐凛已经困得不行,哈欠连连。

单云松将他抱回病床,也不忍心教育午夜场如何如何影响休息了,看都看完了,他还是帮凶。况且连范总都劝不住,早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唐凛累极了,几乎睁不开眼。他知道单云松帮他盖好了被子,也听见了对方离去的脚步声,可能是不放心,想找护士过来看看,也可能去做别的事……唐凛想不了更多了,他的意识昏昏沉沉,像块浮木,在海中随波逐流。

【咕咕——】

遥远的不知名处传来奇怪的叫声,诡异,又带着一丝荒凉。

唐凛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整个人卷进了漩涡。痛苦的失重感猛烈地冲击着他的身体,他拼劲全身力气挣扎,想要逃开这梦魇,却更快更深地扎进漩涡深处。

终于,失重感慢慢轻下来。

唐凛努力想要睁开眼,却只有一片模糊。

朦朦胧胧里,他好像看见了……范佩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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