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六章 热锅上的蚂蚁

钱宁是个聪明人。

刘瑾离开京城后,钱宁一直试图寻找新的靠山。

他曾对沈溪示好,但沈溪表现得很冷淡,钱宁不想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所以只能转投别家。

张苑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有太后和外戚党的背景,同样也得到皇帝的信任,且张苑很年轻,若是趁此机会崛起,那很有可能会成为内宫的常青树。

如今张苑已掌握东厂和锦衣卫,若刘瑾倒台,张苑将是直接受益者。

钱宁笑道 “张公公,您这话,在下有些听不太明白……在下几时投靠刘公公了?或许刘公公手下真有那么几个捧臭脚的,但绝不是我钱某人,您可莫要张冠李戴才是!”

张苑毫不客气地指责 “你是否刘瑾的人,咱家心知肚明,陛下登基后,刘瑾得势,但花无百日红,怪就怪刘瑾把朝中大臣得罪遍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不想却出了个沈之厚,如今以内阁和兵部为首,要扳倒刘公公,这会儿难道你钱千户还要站在刘瑾那艘破船上,等着船沉溺死不成?”

听到此言,钱宁恨得牙痒痒。

之前钱宁有刘瑾撑腰,对张苑态度很不友好,不过此时仔细一思量,忽然发现眼前的张苑必须引起他高度重视。

钱宁心说 “刘公公离开京城后,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空缺,秉笔太监戴义看似刘公公的人,实乃墙头草,在刘公公和张苑之间随风摇摆,若刘公公失势,戴义又没能力执掌司礼监,如此一来,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多半便是张苑!我若得罪张苑,岂非自找麻烦。”

钱宁立即换上一副谄媚之色 “张公公莫要动怒,在下只是提醒您现在不方便进去面圣,您又何必着急呢?不如等陛下尽兴,明日再将事情呈奏?”

张苑斜眼瞄着钱宁,眼中凶光毕露 “如此说来,你执意要阻拦?”

钱宁立即让开一条路,显得很大度 “张公公执意要入内,卑职岂敢阻拦?不过在下提醒张公公一句,若是惹得陛下不快,可莫要将责任牵扯到卑职身上……卑职可劝阻过您……张公公请进吧。”

张苑面对如此境况,却犹豫下来。

他前来面圣,其实是想在朱厚照面前立功,或者说是想当一只黄雀。

趁着文官跟阉党内斗,张苑很希望自己能取代刘瑾在朝中的地位,但现在面对曾依附刘瑾的钱宁,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张苑道 “多谢钱千户,既然你已提醒,咱家为何还要进去惹圣怒?”

钱宁重新将张苑前行的路给占住,笑道 “张公公总算理解卑职的良苦用心了……卑职一直以来,可从未说过归顺刘瑾……想那刘瑾飞扬跋扈,欺凌弱小,谁若不和他心意动辄打骂,甚至丢官去职,禁宫和豹房的人不过是忌惮他罢了,谁肯真正为其效命?张公公以为呢?”

“这还算句人话!”

张苑没有跟钱宁较劲儿,毕竟钱宁同样是朱厚照跟前的红人。

钱宁笑道 “张公公,卑职有些公事上的事情想请教您,不知可否到偏厅一叙?卑职准备了好酒好菜,我等不醉无归如何?”

张苑扁扁嘴 “这会儿我正当差呢,没闲暇去吃你的酒菜!”

钱宁笑呵呵道 “陛下今日有西域美人要见,夜里没时间找我等,不如忙里偷闲……至于朝廷弹劾魏公公之事,正好在下要跟张公公讨教一下,这宫内那么多职司太监,哪位能跟您老如今的地位相提并论……”

被钱宁如此恭维,张苑火气消了很多。

朱厚照身边一众跟班,彼此都在适应和调整相互之间的关系,刘瑾在时,张苑对钱宁和颜悦色,甚至有几分谄媚,到现在居然变成钱宁主动巴结张苑。

张苑道 “既如此,那便移步到偏厅,明日清早咱家才去面圣,将朝臣弹劾魏公公的事情奏禀!”

“当然,就算您现在要去面圣,卑职也不会阻拦,请吧……”

钱宁跟张苑好似多年的老友,一起往装饰同样奢华的偏厅而去。

……

……

眼看到了黄昏时分。

吏部尚书刘宇,因弹劾魏彬的事情发酵,无法按照孙聪的计划将事情捅到朱厚照那里,只能派人去请焦芳前来商议。

焦芳到了吏部衙门,天色昏暗下来。

见到刘宇,焦芳气定神闲 “弹劾奏本的票拟老夫已拟定好且送去司礼监,交托于司礼监戴公公,戴公公承诺在陛下回朝后,将此事呈奏。”

刘宇担心地问道 “焦阁老以为此事会如此顺利?戴公公从来不是真心帮刘公公做事,何况就算他肯做,这两日陛下也未必会回宫!”

焦芳道 “此等事,本来就该压着,只要陛下不点头准允,谁都动不了魏公公……也不知克明他到底如何考虑的……行了,今日先把心安回肚子里,之后我去拜会一下谢于乔,问明他的意思,若他执意要弹劾魏公公,届时你再着急也不迟!”

刘宇试探地问道 “要不,让在下跟随焦阁老一起去一趟谢尚书府上?”

焦芳打量刘宇,脸上满是诧异。

作为内阁大学士,焦芳多少有些看不起刘宇,毕竟刘宇这个人反复无常,作为前内阁首辅刘健一手提拔的文臣,却投靠阉党并因此幸进,短短一年时间便从大同巡抚转迁兵部尚书,如今更是成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但即便如此,其与焦芳这样翰苑出身的阁臣依然有极大差距,若非都是刘瑾一党,焦芳甚至懒得跟刘宇对话。

焦芳直接出言拒绝 “去谢府还是由我去,你且先回府,若有事的话我自然会找人知会!”

刘宇不愿就此回家,焦芳已走出几步,他兀自追着焦芳的背影喊 “焦阁老,那在下便在此处等候,若有事你尽管派人到吏部衙门来传话。”

焦芳连头都没回,只是发出“嗯”的一声,等出了吏部大门,他脸色还有些难看,对于刘宇极为不屑

“如此胆怯之人竟能高居部堂之首,实在是朝无能人让竖子成名。由此人执领吏部,不知会选出怎样一些庸碌之辈!”

如今的焦芳是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需要注意的是这个吏部尚书是加衔,但焦芳曾担任过吏部左侍郎,知道刘宇能力如何。

焦芳虽然称不上大才,但至少能力有,无论当初做吏部左侍郎,还是现在的内阁大学士,都算得上中规中矩。而刘宇却是六部尚书中最无能的一个,做什么事都被刘瑾管着,甚至选考官员都不能自己做主,更好像是被刘瑾安插在吏部的傀儡。

焦芳乘坐轿子前往谢府。

到了地头,焦芳下轿来到大门前,还没等他敲门,里面有人主动将门打开,谢府门房走了出来,恭敬行礼

“焦阁老,我家老爷染恙在身,今日概不见客,请回吧!”

焦芳一看这架势,便知门子这番话是谢迁亲授,笑着问道 “这一天,你挡了不少人在外吧?”

门房赔笑道 “瞧您老说的,老爷不允人进去,小人还敢私自放行不成?”

焦芳一甩手 “老朽不为难你,你只管进去通禀,便说我焦某人在外等候,他若今日不肯出来相见,老朽便在这儿等他一晚。”

门房这下为难了 “焦阁老,您不是为难人么?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家老爷……一个时辰前出去了,到现在还未归呢。”

“什么?”

焦芳惊讶地问道,“去了何处?莫不是豹房?”

焦芳最担心的便是谢迁跟沈溪前去面圣。

门房摇头苦笑 “您这可就是在考小人了,老爷去何处,怎么可能向小人交代?指不定是去见什么人呢……”

焦芳开始琢磨谢迁会去见谁,屠勋和沈溪最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去翰林院或者是通政使司衙门的某个官员。

焦芳心道 “于乔趁天黑出门,莫不是去见科道官员,让六科和都察院加大弹劾魏彬的力度?他这是不嫌事大啊!”

心怀焦虑,焦芳转身便走,门房问道 “焦阁老这便去,不多逗留了?”

“老朽有要事去办,记得你家老爷回来,告诉他,老朽曾来过,转告他遇事当三思而后行,切勿意气用事。”

说完,焦芳直接钻进轿子,很快轿子起行,轿夫一路小跑而去。

……

……

门房见焦芳走了,赶紧反身回去,关上大门后来到谢府书房。

原来谢迁根本没出门,此时正拿着本书坐在摇椅上悠哉悠哉看着,见门房前来,他侧头问道 “这又是谁来了?”

知客恭敬回道 “乃焦阁老。”

“他来了?哼。”谢迁面带愠色,“来者不善哪,走了吗?”

门房道 “之前不肯走,说是无论如何都要等老爷出去,小人便按照您的吩咐,说是老爷出去了,他匆匆忙忙便走了。”

谢迁把书放下,稍作思量,皱纹蹙起,摇头道 “来了又走,这是以为老夫去见沈之厚,还是认定老夫去找人弹劾魏彬?哼哼,自作聪明。”

门房谨慎地问道 “老爷,小人没说错话吧?”

“跟你没关系。”

谢迁道,“你只管继续出去堵门,谁都不许进府……哦对了,若是兵部那小子来,可让他进,至于旁人就算部堂和六部正卿来,也要挡在外面。”

门房行礼 “是,老爷。”

谢迁又拿起书,神色间满是不屑 “这会儿阉党附众最是慌张,怕已成热锅上的蚂蚁,扳倒一个魏彬意义不小,下一步就要轮到刘宇和刘机了!”

门房听不懂这些,只能矮身告退,赶紧去给谢府堵门。

而谢迁却已经在琢磨怎么致信沈溪,告知这一天来,拜访他府邸的有何人。

……

……

谢迁的信于亥时到了沈溪手中。

当天沈溪人滞留军事学堂,因涉及群臣弹劾阉党,为了第一时间掌握情况,他没有选择回府。

对于谢迁的通知,沈溪不怎么在意。

沈溪放下书信,向面前正在奏禀事情的云柳道 “不管朝中正直大臣,还是阉党,又或者是骑墙派,现在都在看谢迁的态度……但问题是谁去谢迁府上,并不代表这些人持何立场。”

云柳问道 “大人稍后要去面圣?”

沈溪有些踌躇 “我还未下定决心……其实这件事就算捅到陛下那里,也不见得就能起效果,我不想自讨没趣。”

“刘瑾这个人做事很小心,他留在京城的党羽,每个都不那么好相与,尤其是孙聪和焦芳,若二人联手,肯定会指示豹房的人阻挠我面圣。”

云柳神色有些局促,短暂沉默后,问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不然,干脆让刘瑾死在出征途中算了。”

沈溪神色沉重,道 “现在的局势,不是扳倒一个刘瑾就能解决问题,所有人都想抢刘瑾离开朝堂后的空缺,无论是司礼监掌印,又或是朝堂的控制权,对于恋栈权位的人来说,都无比诱人,甚至可以不惜为之争得头破血流。可那些人也不好好想想,刘瑾能压得住场面,他们行吗?”

云柳紧张地问道 “难道大人要保刘瑾?”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沈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反问道 “在你看来,这应该是铲除刘瑾的千载良机,所以你认为我不该就此罢手,是吗?”

“嗯。”

云柳坚定地点头,“卑职不懂大道理,只知道一件事,刘瑾乃阉党头目,掌权朝政后做出许多人神共愤的事情,以至于百姓怨声载道,朝廷再无清明可言,此人对于大明江山社稷危害之大,已到非铲除不可的地步。”

“若大人权衡利弊后决定保他,将来可未必有此时的良机。”

沈溪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此时他心中满是矛盾。

灯影下,沈溪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显得分外孤寂。

沈溪负手踱步半晌,回过头看向云柳,道 “如今朝廷上下都在看着我,他们希望我能在最短时间内,将魏彬和刘宇之流弹劾下去,继而让刘瑾在朝无立足之地,但他们似乎忘了一件事,这朝堂乃天子所有,若一日不能让君王回归正途,一日朝廷无清明可言,除掉一个刘瑾,或许继任者更加难以应付。”

云柳不解 “有大人在,怕什么呢?”

沈溪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喃喃自语 “难道是我为官久了,畏首畏尾吗?不不,应该是谢阁老行事爱推卸责任,无法顶起朝堂吧。”

“谢阁老比之刘、李二位大学士,能力有所不足,他过早跟刘瑾对立,导致失去对全局的控制。刘瑾倒台,如何能指望他众望所归主持大局?”

云柳微微蹙眉,显然在思索沈溪这番话。

沈溪继续道 “宣府这场战事,不会有大的偏差,王守仁肯定能将仗打好,他的军事才能,比之宣大之地那些庸碌将官实在强太多,刘瑾立功回朝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云柳道 “那大人对于朝堂弹劾魏彬和刘宇等人的事情,不管不顾吗?”

“有心无力……”

沈溪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一抹惋惜,“你说我怎么管?此番回到朝堂,我就是被人拿来当枪使的,刘瑾……不也一样么?”

至于哪里一样,沈溪不说,云柳也不能从这些似是而非的言语中听出端倪来,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猜测。

沈溪道 “如今想面圣,最好的方法,莫过于闹出一些大的动静,最好是宣府前线有什么捷报……不过,王守仁刚往宣府,前方一片平静,能有什么捷报?反倒是亦思马因的贡使已到京城,拿贡使的事情呈奏陛下,或许能面圣。”

云柳眼前一亮,问道 “大人决定前往了?”

沈溪颇为无奈,摇头道 “连你都认为我非去不可,我不去能行吗?再说我不出马,朝中谁能面见陛下?罢了罢了,事情由我而起,我无法坐视不理,就算硬着头皮,也要面圣一次,算是我对朝中大臣的一个交待吧!”

说完,沈溪似乎想起什么,幽幽道,“既然焦芳去过谢府,这会儿怕是要来见我了……”

沈溪拿出一封信,道 “将这封信尽快送到谢阁老手中,路上注意安全,不要落入阉党之手。”

“是,大人。”云柳恭敬接过。

沈溪当即起身,整理好奏本,身着常服便往豹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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